失去巢穴 「無腳」燕子難棲息 燕子研究組義工轉半職 一人守護逾千雨燕 王學思:有隻小動物好努力地去生存,好執着於牠的家在哪裏 ,被人無端端拆巢後是會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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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巢記 燕子照護者們

失去巢穴 「無腳」燕子難棲息 燕子研究組義工轉半職 一人守護逾千雨燕 王學思:有隻小動物好努力地去生存,好執着於牠的家在哪裏 ,被人無端端拆巢後是會發瘋的

20.06.2024
譚志榮、部分圖片由受訪者、香港觀鳥會燕子研究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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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學思負責統籌香港觀鳥會燕子研究組每年的燕巢普查工作。記者以為她是受聘職員,她卻笑着搖頭:「好多人都以為我是,因為我花的時間太多,多到大家沒想過只是一個義工。」

除了普查家燕,阿思還需照看香港另一種常見燕子—小白腰雨燕。小白腰雨燕是留鳥,一年四季都在香港逗留,牠們雙足弱小,被稱為「無腳雀仔」,因此,全年都需要巢穴棲息及躲避惡劣天氣;牠們不如家燕般易被發現,其燕巢通常位於數十米高樓之上,更加隱蔽,難以安排義工定期觀察。如今全港逾三千雨燕巢、逾千雨燕幾乎由阿思一人看護。

家燕與小白腰雨燕

在香港,家燕和小白腰雨燕是較常見的兩種燕子。雖然兩者名稱均帶有「燕」,但牠們並不是近親。香港大學生物科學學院助理教授冼雍華表示,家燕屬於雀形目的燕科,親緣關係較接近雀、鶯等鳴禽;而小白腰雨燕是屬於雨燕目的雨燕科,親緣關係更偏向美洲蜂鳥。

不過經過長年演化,家燕和小白腰雨燕在外形、捕食和習性上有很多相似之處,牠們均以空中昆蟲為主食,築巢材料均需混和唾液黏附在牆壁上,巢穴選址通常在屋簷下。

小白腰雨燕對巢穴執著,阿思為之動容,也甘心日復一日為燕奔波。
小白腰雨燕對巢穴執著,阿思為之動容,也甘心日復一日為燕奔波。

小白腰棲居高樓 相遇靠緣分

上了五天班,打工仔終於迎來輕鬆的周末,但王學思這兩天通常都很忙碌,不是去數燕,就是在跟進人為拆巢,十多年來,每周如是。她在非牟利組織工作,從二◯◯五年以義工身份加入香港觀鳥會燕子研究組。從小喜歡大自然的她,當時在香港濕地公園當義務導賞,希望在觀鳥會學習更多雀鳥知識,不知不覺間,卻在燕子組投入愈來愈多時間和精力,二◯◯九年正式接手燕巢普查統籌。

劃定的燕巢調查範圍,被義工稱之為「site」,面積最小的site涵蓋約五、六條街道,每位新義工一般只需負責一個site。而阿思負責的site,超過一百個。

除了那些沒有足夠人手負責的家燕巢,全港三千多個小白腰雨燕巢,幾乎全由阿思一人照看。小白腰雨燕的巢穴通常築在二、三十層高樓的縫隙位置,即使有心想找,也不容易發現。對普查義工來說,難度頗高。

小白腰雨燕翅膀長而窄,善於高速飛行,其腰部及喉部為白色。(Jemi &John Holmes提供)
小白腰雨燕翅膀長而窄,善於高速飛行,其腰部及喉部為白色。(Jemi &John Holmes提供)

很多義工初次看見小白腰雨燕巢,完全是偶然。有人在自己居住的公共屋邨找到雨燕巢,有人在市政大廈跳健康舞時偶然看見,有人在消防局工作,發現局內訓練塔的簷口位也有。至於阿思,她是某天下班後,注意到公司對面樓的屋頂上盤旋着很多小白腰雨燕。走近些看,她驚訝地發現樓宇外牆的罅隙裏藏有一堆小白腰雨燕巢。

根據義工們提供的線索,阿思推測,小白腰可能喜歡在類似結構的建築物築巢,於是她用網上地圖搜尋全港設計類似的公共屋邨,逐個去跑;用同一原理,她與全港七個消防局聯絡,掃勻裏面的訓練塔,竟讓她真的發現愈來愈多小白腰雨燕巢。

除了那些沒有足夠人手負責的家燕巢,全港三千多個小白腰雨燕巢,幾乎全由阿思一人照看。
除了那些沒有足夠人手負責的家燕巢,全港三千多個小白腰雨燕巢,幾乎全由阿思一人照看。

調查燕巢時總要在不同地區出入,她連路上的時間都不會放過。搭巴士時,她總會坐在上層的第一排,透過車窗看天空有沒有小白腰飛過。若能看見,她就立刻在下一個站下車,帶着長焦相機回過頭去找巢。

經年累月地掃樓、掃街,如今全港有記錄的逾三千個小白腰雨燕巢,大部分都是阿思一人發現。「發現小白腰比家燕玄妙好多,有些位置是你沒有expect過的,有些也不在我們原本的調查區裏面。真是機緣巧合,牠肯通知你,『我喺嗰度呀』,你才會知道。」

難阻拆巢 七十隻雨燕一朝喪家

雖然小白腰雨燕的巢穴隱蔽,但牠們始終棲居在石屎森林,不免要與人打交道。阿思的手機相冊保存了很多燕巢相片,但其中一張只能隱約看見牆上的數灘黑漬。阿思說,那是一面工業大廈停車場的牆壁,原本有十多個小白腰雨燕巢。

她通常每周都會到那兒巡查,去年某個傍晚,她走到停車場樓下時,已經察覺有些不尋常。「有幾十隻鳥在頭頂上飛,一邊飛,一邊叫得很大聲,好像癲咗咁。」她走上停車場,震驚地發現牆上十多個巢全部消失,數十隻小白腰雨燕圍繞着牆上的黑漬,那些不復存在的家,盤旋悲鳴。

被毀的不止是這張相片裏的巢位,此停車場共有十個位置有巢,每個位置分別有數個至十多個不等的雨燕巢相連,阿思在這個停車場一晚最多看見七十多隻小白腰雨燕。如今,所有燕巢無一倖免。地下全是水漬,裏面有些沾濕的巢材,她推測,可能是管理處嫌棄鳥糞弄污停車場車道,於是用水管沖掉燕巢。

即使內心感到無比氣憤和心痛,但阿思依然站着看了兩、三個小時,而痛失巢穴的小白腰依然不肯飛走。「小白腰很固執,就算被人拆了巢,牠依然每晚都會回到那個位置。到半夜三更,牠就勾在牆上睡覺。」阿思無奈地說。

「這不是我跟的第一單拆巢個案,每次拆巢鳥兒都會癲咗。但是,只得我知道是沒用的。拆巢究竟影響了多少隻鳥,鳥兒會有多癲,我要記錄下來,我要讓別人知道。你可以當那個場面是珍貴如日蝕,你take了這次record,不會希望再take第二次。」阿思說。

「無腳雀仔」小白腰 築巢需時四至六個月

阿思說,不同於一般雀鳥「前三後一」的腳趾形狀,小白腰雨燕四隻腳趾均向前生長,只能攀附在岩壁上,無法站立或落地行走,也被稱為「無腳雀仔」。牠們築巢時只能銜起飄在空中的羽毛、幼草等作巢材,築巢時間一般需要四至六個月,比家燕巢需時長得多。

由於小白腰雨燕是留鳥,全年均在香港逗留,所以燕巢對牠來說至關重要,是牠睡覺、繁殖及躲避暴雨、寒流等惡劣天氣的地方。在失去巢穴的時間裏,牠們只能勾着牆壁睡覺。

受害者不會說話 起訴定罪困難

根據《野生動物保護條例》(第170章),任何人未經許可,故意干擾、移走、損害鳥巢或蛋均屬違法,最高可被判罰十萬元及監禁一年。阿思將拆巢影片交給漁護署投訴並到警署報案,但能否將毀巢之人繩之於法,她並沒有甚麼把握。

阿思說,根據以往跟進人為拆巢的經驗,雖然漁護署職員會到場查看閉路電視,警方會找人錄口供,但由於「受害者」不會說話,若非阿思在場目睹拆巢經過,當局事後很難鎖定嫌疑人。即使找到業主立案法團或樓宇物業公司等持份者,對方也可能推脫說拆巢是外判、散工所為,或一問三不知。就算成功作出起訴,拆巢者所承擔的法律責任往往較輕微,沒有足夠阻嚇性。

記者向漁農自然護理署查詢過去五年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條例》被檢控的數目,署方新聞組回覆指,漁護署共接獲九宗有關懷疑移走、損害或故意干擾野生雀鳥的巢或蛋的舉報,其中只有一宗被定罪,罰款八百元。

「這些個案一單都嫌多,但又真的不停會發生。」阿思深感保育燕巢過程中有很多事情自己無法控制,只能振作起來,努力從一段段血肉經歷裏,尋找一些有助於後續保育的資料。

「受害者不會說話,就要靠我們幫牠講。譬如拍到影片,如果告不進去,那我這些影片就不是呈堂證供,我就可以公開讓人知道。如果沒有見過的人,真的想像不到拆巢對牠們來說,是有多痛苦呀。大家看過之後,你可憐牠又好,或者起碼了解牠多些。」

小白腰雨燕不能落地,只能銜來飄於空中的羽毛、草等物料來築巢。阿思說,以前香港還有活雞市場時,能在雨燕巢發現雞毛,近年看見更多的是尼龍繩、膠袋等物料。
小白腰雨燕不能落地,只能銜來飄於空中的羽毛、草等物料來築巢。阿思說,以前香港還有活雞市場時,能在雨燕巢發現雞毛,近年看見更多的是尼龍繩、膠袋等物料。

樓宇工程下救燕 與持份者談雙贏方案

除了人為破壞,小白腰雨燕的生存威脅主要是樓宇裝修。「雨燕喜歡聚集成羣落而居,如果有巢的建築物沒有工程,燕巢就大致安全。但萬一棟建築物要做大型維修,燕巢一拆,小白腰就不會再回來,近十年大部分個案都是這樣。」

阿思說。若得知燕巢所在樓宇將要動工,阿思都會聯絡漁護署職員跟工程持份者溝通,了解工程的規模及內容後再商討出解決方案。

她最多試過與超過三十人開會。當時是二◯一七年四月,位於屯門的大興工業大廈樓齡超過二十年,需要翻新外牆。不過,大廈外牆的小白腰雨燕巢數量繁多,有七十多個。

一張圓桌,對面是三名大廈業主,兩側是物業管理、工程承辦商,地盤管理分判商的負責人及職員,浩浩蕩蕩二三十人。而阿思這邊,只有她一個,以及漁護署兩名職員。

中大大學圖書館有許多高而隱閉的簷口,適合小白腰雨燕築巢。
高而隱閉的簷口適合小白腰雨燕築巢

外牆維修與燕巢保育之間的矛盾似乎難以化解。但阿思解釋,護巢並非要阻止工程開展,而是想找到一個對燕子影響最少的方案,「它的瓷磚開始掉落,好像下雪那樣飄落街,會砸傷人,所以一定要維修。但可不可以挑一個對燕子傷害沒那麼大的時間去裝修呢?」

大廈原本打算六月裝修,時間正好踩中小白腰雨燕的繁殖期,巢內可能還住有幼鳥。阿思希望工程能夠延至九月,等待雛燕學飛離巢後再拆。但業主不希望支付因工程延期產生的額外費用。阿思也明白對方的顧慮,於是見招拆招。她到實地視察,將分布在大廈二十六層樓的所有巢位都仔細記錄下來,提議沒有燕巢的牆面可以先行動工。

「每次因應大廈維修而跟進拆巢,過程最大挑戰是『人』,不一定能順利解決,成敗參半,好視乎對方是否願意配合。」阿思說,幸好那次的大廈業主是善心人,最終同意阿思提出的方案。

成功救出二十三隻雛燕 推動政府更新指引

二◯一七年九月,大興工業大廈準備裝修,正式動工之前,裝修工人將七十多個燕巢逐一拆出,讓漁護署職員和阿思檢查,確保巢內沒有燕子再丟棄。「一拆,發覺有B,數量還不少!」

阿思感覺驚訝,根據過往保育經驗,小白腰雨燕繁殖期最遲只到八月,沒想九月還能看見幼鳥。一旁的漁護署職員馬上安排出車,將雛燕送到嘉道理農場,最終救下廿三隻雛燕。

經過此次救雛事件, 建築署已經更新內部工程指引,如果小白腰雨燕巢所在的政府建築物需要裝修,工程需避過三月至十月才能實施;雖然私人樓宇仍需依靠市民主動報料才能及時要求漁護署介入,但更新指引在介入過程中仍能發揮作用。

「有些事情是一步一步來,你明知道外牆真的有事,沒辦法不讓它拆。但你(拆巢)得到的一些資料,原來可以幫到後面的事。那就這樣繼續做下去。」阿思說。若有工程不小心拆除燕巢,她都會「煩爆」漁護署,現時連漁護署新入職同事也知道,若工程期間發現有巢,都必須通知黃小姐(即阿思)。

圖為石屎製人工燕巢,是中大從英國訂購而來,與真實的雨燕巢造型相似。
圖為石屎製人工燕巢,是中大從英國訂購而來,與真實的雨燕巢造型相似。
圖為仿照小白腰雨燕巢的「椰殼巢」,是中大職員自行製作的土製燕巢,表面較粗糙。
圖為仿照小白腰雨燕巢的「椰殼巢」,是中大職員自行製作的土製燕巢,表面較粗糙。

拆巢後補救 可否為小白腰築人工巢?

香港中文大學大學圖書館是全港最大的雨燕聚居點,有超過二百個燕巢。二〇〇七年左右,圖書館北面加建新翼大樓,為協助受工程影響的小白腰雨燕,中大特製安裝四款、合計二十五個人工巢在「圖書館南面簷口」。

香港觀鳥會燕子研究組燕巢普查統籌王學思表示,小白腰非瀕危物種,中大願為其定製人工巢已是開創先河。不過據她觀察,中大的小白腰雨燕使用人工巢比例不高,有些寧願在人工巢和牆壁的縫隙之間再自行築巢。

燕子努力求存 盼社會容納

「我又不會好dramatically說我好愛燕子,生離死別都不行。我純粹會覺得,有隻小動物好努力地去生存,好執著於牠的家在哪裏,被人無端端拆巢後牠會發瘋的。如果裝修時可以為牠做多些事,可能個結果會好些。大自然生命都有牠應該生存的空間。」阿思說。

她表示,二十年前數巢時,很多市民都不知道燕巢受《野生動物保護條例》保護,不知道拆巢是犯法;如今,身邊的鳥友、義工一發現工程拆巢就會主動聯絡阿思,普通市民見到也懂得向香港觀鳥會求助。

「有些無人調查的區,她會負責。有些最難觀察到的位置,她也會負責。有些樓宇工程對燕子有影響的,她又會去聯絡。她是我們裏面最熱心的義工。」長洲夫婦Lawrence和Lawman是燕子組的資深義工之一,他們如此形容相識二十多年的阿思。

中大的小白腰雨燕數量繁多,阿思每年都會邀請相熟義工一起數巢。
中大的小白腰雨燕數量繁多,阿思每年都會邀請相熟義工一起數巢。
除數算小白腰雨燕及燕巢數量,燕子組也會注意觀察燕巢有沒有被麻雀、八哥等其他雀鳥霸佔。
除數算小白腰雨燕及燕巢數量,燕子組也會注意觀察燕巢有沒有被麻雀、八哥等其他雀鳥霸佔。

社會上愈來愈多人想為保護雀鳥出一分力,阿思肩上的職責也變得愈來愈重。那些下班、放假的日子,別人可能會去逛街、購物、吃自助餐,阿思往往都在數巢和跟進拆巢工程中度過。近年來,她更將全職工作轉為短期合約,只在每年八月至翌年四月、公司最忙碌的時段上班,五月至七月則全力數巢、整理數據。

「我都是挺典型的處女座,其實有些追求完美。」她笑言。「從○九年接手到現在二四年,大家好多年好辛苦收集的數據,我都還沒整理完,其實有些過意不去。處理data基本上是好煩,但我也想從中看見燕子是甚麼情況,整理圖表出來也有滿足感。」

雖然沒有太多私人時間,收入亦減少至「低到不用交稅」,不過阿思仍不覺這是「很大犧牲」。「我自己性格比較宅,家人也不用等我開飯,試過(短期合約)也覺得時間挺好用的,所以我覺得這個生活模式是ok的。」她輕鬆一答。

「我覺得我是一個橋樑的角色,將每個想幫鳥兒的人聯結在一起。」阿思謙虛地說,拆巢個案成功的很大原因是大廈業主、物業管理負責人等的善良所促成,也多得住在附近的鳥友、義工在工程實施前告知。

根據燕子研究組統計,截至二○二一年,全港約有三千六百多個小白腰雨燕巢,數量尚算穩定,當中應有阿思和一眾義工多年付出的功勞。守護小白腰雨燕近二十年的阿思,未來仍會繼續。「都是見步行步,見有需要做,又可以嘗試做的,便去做。跟鳥兒及大自然一樣,沒有太多計劃,順其自然,只要每一步認真去行,路就自然會出現。」阿思說。

香港中文大學大學圖書館是全港最大的雨燕聚居點,有超過二百個燕巢。
香港中文大學大學圖書館是全港最大的雨燕聚居點,有超過二百個燕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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