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棟篤笑 】舞台上自述、自嘲、 轉化生命經驗 不一樣的性別視角造就不同笑料:香港人覺得像黃子華般取材,就是神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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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棟篤笑 】舞台上自述、自嘲、 轉化生命經驗 不一樣的性別視角造就不同笑料:香港人覺得像黃子華般取材,就是神級

19.07.2024
陳子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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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年美國音樂雜誌《滾石》評選的「史上最好笑的五十位棟篤笑演員」名單中,女性僅佔七席,排名都在三十名外。在喜劇世界裏,男性的臉孔總是更常見。在對兩性的刻板印象中,約會聚會中,「搞笑」的是男人,陪笑的是女人。

在香港,提起「棟篤笑」(Stand-up Comedy,又名脱口秀),幾乎所有人都會想起黃子華,然後可能是許冠文、林海峰、張達明、詹瑞文——終於記起卓韻芝也表演過棟篤笑。 假如,這種刻板印象一旦倒轉過來,女子站在舞台上,將生命經驗化為笑話,女子笑同時女子嬲,觀眾又該如何接收?

在香港,近年愈來愈多女性加入棟篤笑行列,更計劃集氣搞一場全女班演出。

記者找來Oli、Mary姐、Jessica、Fan、Mandy、佛系媽媽六位年資有新有舊的棟篤笑演員, 笑談女子如何說出女子笑笑話,在種種性別定型之中,以笑聲作出最強的回擊反攻。

熱衷於棟篤笑的女表演者們——(左起)Fan、Oli、Mary、Mandy、Jessica及佛系媽媽。
熱衷於棟篤笑的女表演者們——(左起)Fan、Oli、Mary、Mandy、Jessica及佛系媽媽。

「你會看我還是三上悠亞?」

Oli認為,很多時男棟篤笑表演者所演繹的是對於兩性的刻板印象,不一定是真實。
Oli認為,很多時男棟篤笑表演者所演繹的是對於兩性的刻板印象,不一定是真實。

留橙色短髮的Oli,前陣子把其中一段表演放到Instagram。她請一位男觀眾上台,問他:「如果幽默的人最性感,你想當黃子華還是清水健(AV男優)?」男生想了一會說當清水健太累人,Oli接着說,她也寧願當黃子華,因為作為表演者,希望觀眾把作品完全看完,而清水健的作品卻會被觀眾「一直skip」。毫不尷尬的她,馬上接着問:「那你會看我,還是看三上悠亞?」男生呆了數秒,回過神說:「我會看你的!」

當女子站上台,主客關係頓時顛倒,她們不再是順從陪笑的形象,而是可以發板、調笑、爆肚互動,把各種生命經驗編成短而精煉的punch line的主體。

「好多人知道黃子華,他就是從一個中年男性的角度出發想笑話,比如常常用『Mary』借代某種典型香港女性形象,於是一般觀眾都以為像黃子華那樣的取材角度,就是神級,就是好笑。」Oli說。個性喜歡接觸新奇事物、既營運Start-up也有上演藝課的她,自去年起在公餘時間參加開咪表演棟篤笑。

部分棟篤笑男表演者的笑話有時讓她哭笑不得。「我明白有時為了幽人一默,要演繹一些現象,像男人都是這樣,女人都是這樣,但是有的笑話對我來說卻不好笑。」有男表演者演繹婚禮上伴娘爭先恐後搶花球,像羣瘋婦的畫面—「其實更多時作為伴娘只會隨便推個人接住—我很為他尷尬,現場卻有很多人笑起來。我想很多人都沒有留意到他演繹的只是一種針對女性的刻板印象。」Oli笑說。

依家讚女人 叫「女人天花板」, 咁男人呢? 叫「男人廁所板」囉, 可以KEEP住個廁所板乾淨就係好男人。

——Oli棟篤笑選段

講成人笑話 男女大不同 

Mandy對自己要求高,常常在焦慮和折磨中完成 一段表演的段子。
Mandy對自己要求高,常常在焦慮和折磨中完成一段表演的段子。

本業為設計師、同樣於公餘時間表演棟篤笑的Mandy也留意到,有時觀眾發笑,僅僅是因為男性表演者講了成人笑話,或取笑女性外表或形象。「有次當主持,聽到一個男生表演時突然攻擊現場有位女觀眾看上去像四十多歲,那個女觀眾不悅,但現場觀眾有很多人都笑了。我尷

尬的點是,這個笑話,這種互動本身並不特別出色。男人講的成人笑話,其實同樣道理,很多男觀眾很容易就會笑出來,因為由男生講的成人笑話,他們更加共鳴。講『打飛機』講了好幾次,我聽在耳中當然明白他描述的是甚麼行為,但是沒有共鳴到。」

「黃子華視角」以外,像Oli這樣一個都市女性,在台上說出了一件件像她這樣的女子生活上需常常面對、教人又哭又笑的扯事。Oli試過講自己在健身室突然被陌生男人過來指點健身動作怎樣出錯,也試過把Uber叫車與交友App打趣比較。她說:「用這兩種App的人都有個共通點:『Look for a ride』。」但是,叫Uber,一定會有Tesla;用Tinder,卻「上啲車都唔知真唔真」。

然而,當講到一些笑話牽涉兩性,或性,Oli覺得長期以來不論香港還是外國,男女性表演者都常常運用兩種「人設」包裝自己。女性要表現出一種有學識的形象,即使要講成人笑話,觀眾也會期待她們打打擦邊球就好,要維持一種格調。男人講成人笑話呢,觀眾卻更容易笑得出,他們會包裝自己為一個小男人,發發牢騷,笑笑女人怎樣麻煩,無奈地忍受對方的要求。

Mary姐(前)在舉辦Open Mic演出後,與表演者及觀眾合照。
Mary姐(前)在舉辦Open Mic演出後,與表演者及觀眾合照。

在眾人中,Mary姐可說是「大家姐」。她早於十年前成為棟篤笑表演者,更於二○一九年投入全職棟篤笑至今。去年她在佐敦租下studio,平日開班教小朋友棟篤笑,晚上多數舉辦開咪,讓一眾行內友好練練身手,試試自己設計的punch line是否真的好笑。

「他們總強調下個表演的是女人」

有着十年棟篤笑表演經驗的Mary姐,可說是圈內的大家姐。
有着十年棟篤笑表演經驗的Mary姐,可說是圈內的大家姐。
Mary於二○一九年開始投入全職棟篤笑教學,並開設自己的工作室。
Mary於二○一九年開始投入全職棟篤笑教學,並開設自己的工作室。

「以前一開始玩棟篤笑很少女生參與,經常被人介紹上台時,主持人都會誇張地強調:『下一位表演者是個女生!』同樣道理,我們很少會強調醫院有女護士,反而會強調男護士,就是那個領域實際上由哪一個性別主導,人少的一方就會被強調出來。」Mary姐說。

「男護士要很溫柔,才會讓病人感覺他會像女護士一樣好手勢,所以女生玩棟篤笑,就一定要比男生更努力,想出來的笑話要很好,才會被人記住。從表演出發的話,有女生玩的棟篤笑總會比全男班好,因為觀感上均勻點;然而觀眾不一定會接收到女生講的笑話。我曾經表演過一系列改編我讀女校生活的笑話,男生很多都表示不明白,只有女生完全聽懂並大笑不停。」Mary姐說,本地棟篤笑圈子活躍的成員,有男有女加起來應該只有一百來個。

點睇一個女人 係咪女校出嚟? 同佢搬嘢。 我哋呢啲女校出嚟嘅人, 會衝出嚟—「我嚟!」 當啲男仔想過嚟幫手, 我哋會話「唔使!」

——Mary棟篤笑選段

Mandy也覺得,作為女生要令人發笑,好像要比男生更努力一點;她自言要求高,常常在焦慮和折磨中完成一段表演的段子,她和Oli有次同場表演,來到後台準備時,她仍十分焦慮不斷改稿,Oli看在眼內。不是deadline fighter卻總希望自己做得可以比上次更好。「而且身為女性表演者,台前台後也要面對某種評頭品足。譬如說一個女生漂亮又表演得好,那麼她就是一個好笑的人,但是總讓我覺得,他們的評價中,美貌是主因,因為美,說的笑話就特別加分。相反樣貌一般而表演的好,他們往往會承認對方為一種『兄弟』,完全忽視她的外表因素,當男人來看了。」Mandy說。

佢(其單身女性朋友)繼星座、 血型、八字、紫微斗數之後, 愛上咗一樣新嘅玄學—MBTI。 但係MBTI當初係用 嚟做職業分析, 有啲人就係咁,所有嘢喺佢手上 都只會變成交配工具。」

——Mandy棟篤笑選段

中性打扮 被期待以性別入題

Fan表示,可能因為自己的中性打扮,觀眾看到她上台時,期待她講關於性別議題的笑話。
Fan表示,可能因為自己的中性打扮,觀眾看到她上台時,期待她講關於性別議題的笑話。

像Fan這樣一個作中性打扮、留短髮的女表演者,跟人相處起來都像「兄弟」。雖然少了被評頭品足的煩惱,但她所說的笑話,卻意外地觸發觀眾的尷尬情緒。本身在舞台劇打滾的Fan,當過演員亦寫過劇本,斷斷續續表演棟篤笑三年多。在舞台上,她說出因為她的打扮,教女廁的清潔工誤以為她是男人,忙叫她走的故事。她說,可能因為自己的中性打扮,觀眾看到她上台時,會以為她是女同志,期待她主要用性別議題講笑話。

因為從小身形較胖,也一直沒留長頭髮,打扮也像男生,有時連父母都以為她是女同志。有一次她跟女生朋友聊到各人感情經歷,當她們發現Fan講的感情煩惱的對象其實是男生,她們都很愕然,並說一直以為她是女同志。

「其實我不一定會講這個題目,雖然社會現在開放了,但是有時大家一聽到我的生命經驗時第一反應都是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笑。也就是說,即使我已經準備好放開懷抱去講,但觀眾始終疑惑是不是要笑。有時我跟一羣男生開咪,觀眾也會以為我應該會跟他們一樣講些男生會講的題目,如成人笑話。」

我係女仔, 打扮係比較男性化啲啫, 唔通以後去女廁都要著套比堅尼入去咩?

——棟篤笑選段

從裸露人生 到轉化治癒

從戲劇過渡到棟篤笑,Fan說兩者既相似也不似,舞台是一個世界,演員背好台詞投入角色演出。棟篤笑雖然都是一種表演,但是它無法預先設計好一切,在台上只有一個人,主要用口講或配合肢體動作傳達喜劇效果。

一開始她寫的段子都像劇本,鋪排太長,於是不斷改短,修改成快而準的段子,把punch line準確地傳達出來。

「比起技巧,我更加覺得作為表演者的修為更重要。笑或者不笑一來很即時,二來其實觀眾的反應會令你覺得很受傷,因為每次開咪表演,都有種把自己人生裸露出來的感覺。日常生活中細心觀察自己的生活與朋友的有甚麼不同,將生活當中的怨氣、荒謬寫成一個笑話,那自然是我的一部分。」

幾位棟篤笑表演者也不約而同地認為,在台上開咪講笑的樂趣,在於以幽默應對苦楚,轉化苦澀成笑聲。佛系媽媽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投入棟篤笑的世界,既因為覺得自從女兒長大,自己於家庭及職場的角度不再那麼重要,需要尋找一個新的生活重心;也因為她也需藉助說笑話,幫自己消化負面情緒。

佛系媽媽以棟篤笑化解世代之間的矛盾
佛系媽媽以棟篤笑化解世代之間的矛盾

「因為我仍然記得第一次表演完棟篤笑後,其實很抒壓,我才發現在之前幾年疫情的時間,我不知不覺帶着很多情緒包袱,我相信很多人都是這樣;而棟篤笑讓我重拾開心的那一面。」原來在疫情時候,佛系媽媽的女兒濕疹發作,工作環境也有大轉變;身為在職母親她只能夠硬撐兩方面的壓力,不時怪責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好,才讓女兒那麼辛苦。那時有暗中哭過,但哭過也無法真正消化掉那些負面情緒。一直到棟篤笑的出現,令她走了出來。

佛系媽媽覺得來到現在這個人生階段,自己的精神與體力已大不如前,女兒漸漸長大不再那麼依賴自己,在職場兩代同事之間也常常有「00後」新奇的語言、習慣令她好奇,可能過往她會不解,甚至想過反駁,但正如教女和教同事一樣,現在她都學會了解,看出兩代人之間觀點角度怎樣不同,從中發掘出笑料。

她其中一個笑話就是來自某位年輕同事的觀察。「有次見到同事在淘寶買了一部遙控,可以遙控iPhone和iPad的,我問他為甚麼買這個,不是多此一舉嗎?他很正經向我解釋說,一般換影片需要八秒,有了遙控他可以快兩秒換影片,換言之看十部影片,他就會省下二十秒。」世代矛盾可以笑話來淡化;荒謬與憤怒,也可以在笑聲中獲得消融與放下的可能。

成年人覺得 科技為人類帶來進步, 年輕人覺得 科技鼓勵人類 懶得更進一步。

——佛系媽媽棟篤笑選段

「大姐大」Mary姐說:「我做了一件我自己相信的事,選擇了一種生活,人一定有高低起伏,所有的憤怒難過荒謬我都將它轉化成笑話。奇妙的是,那個笑話一講再講之後,我就慢慢記不起那些本來的情緒,因何而寫下那個笑話。我有次接到不斷打來的詐騙電話,忍不住一接電話時便學反派奸角笑聲,不讓騙子講話;當我一笑再笑,笑到最後就已經忘記了那種被滋擾的憤怒。所以很多兩性日常,如男人習慣掰開大腿坐,我便笑說,他上車要多拍一次八達通,因為他要比一般人坐多一個位。又例如男生不明白女生愛用的『小廢包』,講出來時,真的懂得就懂,看誰人笑了便知。」

探索自我 學會接受失敗

Jessica嘗試把喜劇形式,轉化成公司培訓的方法,著重如何用喜劇探索自我。
Jessica嘗試把喜劇形式,轉化成公司培訓的方法,著重如何用喜劇探索自我。

棟篤笑表演者Jessica,更看見透過棟篤笑探索自己的可能性。她在美國短期進修即興喜劇、棟篤笑等喜劇表演後,回到香港開始上台表演棟篤笑,亦開辦Impact Comedy,把美國學回來的喜劇形式,轉化成公司培訓的方法,著重如何用喜劇探索自我。

「去探索自己的第一步,背後都有一場失敗。棟篤笑轉化了生命裏邊大大小小,有好有壞的材質,將它說出口就是一場讓自己學會接受那些失敗的過程。」Jessica說。

中女飲暖水係補身, 結婚係買保險, 生小朋友 係還債俾大耳窿。

——Jessica棟篤笑選段

一班女子連結起來,會體現一種怎樣女子笑的力量?

Jessica期望女子棟篤笑可以幫助女性充權與互助。「當大家都爭取場地,爭取機會表演時,要如何調整心態,而不是見不得人好?尤其在香港成長的女性,都多少體會過那種女性互相競爭,見不得人好。所以我更想之後可以透過表演,讓圈子內的女演員可以相互幫助。」

陳子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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