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人訪 | 何東後人Sophia Hotung】非一般的Hong Konger 畫Hong Konger 何東後人Sophia Hotung:若你覺得自己是一個香港人,你就是一個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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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人訪 | 何東後人Sophia Hotung】非一般的Hong Konger 畫Hong Konger 何東後人Sophia Hotung:若你覺得自己是一個香港人,你就是一個香港人

09.05.2024
梁俊棋、部分圖片由Sophia Hotung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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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二次創作《The New Yorker》雜誌封面為《The Hong Konger》而為人熟悉的Sophia Hotung,擁有歐亞混血兒背景,是香港著名的何東家族後人。身為一位非一般的Hong Konger,她如此形容自己在香港長大的經歷:「我要不就是一羣華人中最白人的那一個,要不就是一羣白人中最華人的那一個。」

她自嘲道:「我們叫自己『雞蛋』,外表是白色的,裏面是黃色的。(White on the outside, yellow on the inside.)」她與香港,有着既近又遠的距離。一時是自己的根,一時是陌生之地;有時是局內人,有時又是外人。

這顆「雞蛋」,到底是怎樣在香港長大的?她又如何看待「香港人」的身份?

何東家族第五代後人

一看見Sophia的名字,相信必定注意到這個姓氏——「Hotung」。她屬於何東(Robert Hotung)家族,幾代祖先都擁有歐亞混血兒的背景。記者問她知不知道自己是何東第幾代的後人,Sophia頓了一頓,低頭數起手指,悄悄咕噥着:「首先是Robert,然後是Edward,之後是Eric,接着是Michael。Michael是我爸爸。」自言自語一輪後,她抬起頭說:「噢,對了,我是第五代。」

她笑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每個人都有一樣的名字。家族裏面差不多有一百個Robert。我叔叔和曾曾祖父都是叫Robert,每個都是Robert Ho。我經常都要想,到底他是哪一個Robert?很複雜,我常常搞不清楚。」

生於名門望族,是否真如我們想像一樣,每個後人都要承受巨大的壓力?Sophia說,家裏從來無人給她這種壓力。在如此的大家庭中,幾乎每個人都是自己顧自己的事情,有很多人甚至已經搬出香港,再沒有使用「Hotung」這個姓氏。

壓力,不是來自家裏,反而來自外界。從小在國際學校長大的Sophia,老師和朋友都沒有特別在意她的姓氏,而她小時候也不知道何東名字背後的故事。長大後,愈來愈多人問她有關何東家族的問題,她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身份如此特殊。不僅是外表不太香港人的「鬼妹」,還是一位出身於顯赫家族的「鬼妹」。

「起初我覺得有點內疚,我好像是擁有了一個privilege(特權)。人們未必真的因為喜歡我的作品而去買我的畫,他們可能只因為我的背景才注意到我。但我不太想有這種privilege,我也希望像其他人一樣,用自己努力去獲得成就。」她續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利用這個背景,幫助身邊的人,而不是假裝這種privilege不存在。」

Sophia說,以前就讀國際學校時,有些同學會以為「Hotung」是一個德國姓氏。
Sophia說,以前就讀國際學校時,有些同學會以為「Hotung」是一個德國姓氏。

七種慢性病纏身 病榻上學會畫香港

一個人的出身,或者可以擁有特權,但面對生老病死,誰也沒有特權可言。十六歲那年,不知怎的,經常生病,三不五時就暈倒。起初,旁人都覺得沒甚麼大不了,「人人都對我說,沒事的,你還這麼年輕」。直到有一次,她昏倒後,一直起不了床,才送了去醫院檢查。結果證實她患有自體免疫性疾病(autoimmune disease)。

患上這病的人,體內的免疫系統會將正常細胞當成異物,繼而產生不必要的抗體,最後引發身體不同病症。「我以為只要吃藥,一切就會好起來,不過情況一直轉差。到二十三歲的時候,我確診了七種慢性病。」大好年華,本該四處闖蕩,卻成了醫院的常客。

「那時候,我根本就不能上班,我卻對自己說,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還很健康,這一切都不是真的。」Sophia直言,患病的頭十年,她都未能接受這個現實。她嘗試過投入職場,沒多久就因健康問題而不得不離職。

二十六歲時,她決定搬回家與媽媽住。回到小時候的房間,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十年前,剛得知自己患病時的沮喪,她暗想:「天啊,已經十年了。但是任何情況都沒有改變,我還是被困在這裏,我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媽媽送給她一部平板電腦,意外地成為她的出口。「我只是覺得太無聊,又沒事做,不如就畫畫吧。」雖然沒有畫畫根底,Sophia卻發現描摹異常簡單,很快就能帶給她成功感,於是開始找各種畫作模仿。

Sophia知道,美國雜誌《The New Yorker》每期都會邀請不同的藝術家繪畫封面,她決定以此為參考,繪畫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香港。在她筆下,美國公寓變成蘭桂坊;布魯克林大橋公園成了彩虹邨;紐約街頭的報攤化成香港街上的報紙檔。《The Hong Konger》系列,就這樣誕生了。

/在《The Hong Konger》系列中,Sophia常以香港的大街小巷作為創作主題。(圖片由Sophia Hotung提供)
在《The Hong Konger》系列中,Sophia常以香港的大街小巷作為創作主題。(圖片由Sophia Hotung提供)
這幅畫名為《Choi Hung》,原型為二〇一七年五月二十九日《The New Yorker》封面《Brooklyn Bridge Park》,為藝術家Jorge Colombo的作品。Sophia將原本封面上的紐約布魯克林大橋公園,變成香港的彩虹邨。
這幅畫名為《Choi Hung》,原型為二〇一七年五月二十九日《The New Yorker》封面《Brooklyn Bridge Park》,為藝術家Jorge Colombo的作品。Sophia將原本封面上的紐約布魯克林大橋公園,變成香港的彩虹邨。

這位「鬼妹」到底夠不夠香港?

她把這些《The Hong Konger》封面分享到社交平台,意外地收到許多人讚賞,可謂誤打誤撞,開啟了她的藝術之路。二〇二一年,七十張《The Hong Konger》封面,結集成書,成了《The Hong Konger Anthology》。

《The Hong Konger Anthology》一書中,Sophia特意為每張海報撰寫一首英詩,亦會分享每幅畫背後的故事。
《The Hong Konger Anthology》一書中,Sophia特意為每張海報撰寫一首英詩,亦會分享每幅畫背後的故事。

她在書中自序這樣說:「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香港人。我最引人注目的一點,就是我是一個白得讓人吃驚的歐亞混血兒。」她解釋道:「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的出身很影響這本書的作品。我常常質疑這本書到底有多少代表性,又或者,我的聲音是否真的可以代表一般香港人的經歷?」

Sophia坦言,在她內心深處總有一種不安:「到底我夠不夠香港?(Am I Hong Kong enough?)」她曾經收過電郵,有人責罵她不是香港人,不應該畫這些東西,「我的家人都在這裏。如果不是香港,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屬於哪裏。我在這裏長大,這就是我所了解的一切。」

身在家裏,卻被當成外人,所謂「真正的香港人」,真的有一個標準嗎?「我逐漸發現,若你覺得自己是一個香港人,你就是一個香港人。若你不是一個香港人的話,這種身份認同的問題,根本不會困擾到你。」曾在英美留學的Sophia,目前與丈夫住在三藩市。踏遍這些大城市,卻發現沒有一處能像香港一樣,能給她這份歸屬感和創作靈感。

幾代人的時空幻覺

三年前,她在銅鑼灣舉辦首個個展,打點期間站在窗邊,看到對面街的學校,卻猛然想起已逝的外婆。「那是我外婆在四十年代就讀的學校,我腦中不禁冒出她小時候背着書包走進學校的情景。」Sophia再微微探出頭,望見轉角處的醫院,那是爸爸出生的地方,「然後,我又想像在一九六〇年的某月某日,爸爸還是一個小嬰兒,被抱着離開醫院的那一刻」。

「我沒想到這麼多年後,自己辦的畫展,居然就在外婆的學校和爸爸出生的醫院附近。」銅鑼灣的那一隅,交織着她和家人的重大時刻,「世界上沒有另一個地方,能讓我這樣記起不同年紀的自己,以及不同年紀的家人。我和家人的人生,像在香港不同的時空互相交錯」。

每一幅的Hong Konger的背後,Sophia幾乎都能娓娓道來許多故事。這些故事,有時與她有關,有時與她的家人有關。「當我在香港街頭閒逛的時候,總會看到某些東西,勾起某些回憶,想起與某些人經歷過的某些事情。香港的每一處,對我來說,都有着多重意義。」

自稱為「雞蛋」的Sophia,雖已漂泊到遙遠的他方,但穿過海灣,跨越山海,心中惦記着的,始終是香港這片彈丸之地。
自稱為「雞蛋」的Sophia,雖已漂泊到遙遠的他方,但穿過海灣,跨越山海,心中惦記着的,始終是香港這片彈丸之地。

在這麼多幅畫中,有沒有哪一張是她最喜歡的?她揭開《The Hong Konger Anthology》,翻來翻去,一直找不到最喜歡的一幅。書頁翻飛之間,她卻忍不住雀躍地向記者介紹這一幅畫和那一幅畫背後的故事。「這棟大樓,我曾經在那裏學芭蕾舞,後來因為老師太兇,所以沒有學了……這幅是畫蘭桂坊,我第一次去那裏,十六歲,懵懵懂懂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過了好一會,她又想了想,才帶着不好意思的表情說:「我真的選不到呢,因為這本書的每一頁,都是我在香港成長的故事。」

「我現在定居三藩市,看着那些很漂亮的建築物,只會覺得很美,卻沒有動力把這些建築畫下來。真正推動我去畫的,其實是背後的故事。」今年三月,她短暫返港,舉辦個人展覽《樂舞都會 Choreopolis》,這一系列新作,將香港街頭巷尾,幻化世界成著名音樂劇的場景。

畫了這些年,人在彼邦,但她的筆下,仍然只有香港。「除了香港,我想不出還可以畫哪一個地方了。這裏仍然帶給我很多靈感,我相信,還有很多想法可以在這裏實現。」

她聳了聳肩,佻皮地笑。

「如果有天我真的厭倦了香港,那我就可能不再畫香港了。」

自稱為「雞蛋」的Sophia,雖已漂泊到遙遠的他方,但穿過海灣,跨越山海,心中惦記着的,始終是香港這片彈丸之地。
《樂舞都會 Choreopolis》展覽現場。
上圖的作品名為《Mary Pop 平山》,靈感源自美國歌舞電影《歡樂滿人間》的其中一首歌曲《Step In Time》。下圖的作品名為《Tai Kwun Tango》,取材於美國歌舞電影《浮生若夢》。
上圖的作品名為《Mary Pop 平山》,靈感源自美國歌舞電影《歡樂滿人間》的其中一首歌曲《Step In Time》。下圖的作品名為《Tai Kwun Tango》,取材於美國歌舞電影《浮生若夢》。

Profile

Sophia Hotung(何慧恩)是何東家族第五代後人,擁有歐亞混血兒的背景。她畢業於巴納德學院(Barnard College),主修英文、經濟及歷史。二〇二〇年,她因創作《The Hong Konger》系列而為人熟悉,一年後出版書籍《The Hong Konger Anthology》。該系列曾於Affordable Art Fair、Soho House、Eaton Hong Kong等地展出。Sophia亦常參與不同慈善工作,曾為婦女基金會及平義社等機構創作藝術作品。

梁俊棋、部分圖片由Sophia Hotung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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