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八十後:李天安(Season)、李妍(藍籃)和陳梓霆,於今年成立「香港茶葉研製所」,證實了香港茶並非傳說,亦不只是歷史,而是即使經歷沒落和遺忘,但仍保留至今的真實存在。
於香港製茶,其實是份苦差。「想賺錢的人,應該不會選擇在香港製茶吧!」我先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三人也笑說:「在香港製茶,百分百不能成為經濟產業。香港農地不足,種茶又需要巨大人力財力,但如果有金主出錢的話,我也想種茶,而且盡心盡力,哈哈!」
這天,他們於灣仔秀華坊自資租來的「家庭式工作坊」進行訪問, 三、四小時的對話中,從沒出現「辛苦」二字。
Season:李天安
藍:李妍(藍藍)
陳:陳梓霆
你們如何與茶結緣?
Season:十五年前,我是觀塘一間現場音樂表演場地擔任音樂會統籌,那時很愛社交生活,自己也有玩重金屬搖滾樂。畢業之後進入設計師行業,便修心養性不再玩音樂。當設計師壓力大,於是喝咖啡和酒解壓。當時我的辦公室桌上只有Mac機、鍵盤和滑鼠,沒有其他。有次去日本旅行買了套茶具回來,於是放在角落處作 為裝飾。某天看着茶具發呆時,腦裏卻叮一聲:『你有茶具,便要用來沖茶!』剛好抽屜內有包過期煎茶,便泡來喝,結果強差人意。基於處女座不服輸的精神,我每日用十五分鐘左右,憑直覺調校水量和溫度等元素, 於失敗中嘗試。當開始覺得有進步,便到香港的茶莊、茶館喝茶,想知道何謂「好茶」。
後來某年,一間台灣大型書店於香港銅鑼灣開業,我在當中的意大利餐廳內點了一款「霧社」烏龍茶,當時還未懂得品茶的我,卻因不小心被嗆而突然感覺身體與茶湯同呼同吸。對台灣茶產生了興趣,便前往南投杉林溪看茶園,發覺茶的世界很大,亦自此愛上茶園旅遊。到過廣東潮州、江西,也和電視台一起去過武夷山,認識了國家級茶師,對茶學的衝勁愈來愈強烈,認定茶是我一生的事業。我也取得了一些茶藝師證書,但本人並不太在意這些證書,我覺得最值得學習的人,是與茶本質最接近的茶農。
藍:我一直有收藏精緻的西式茶杯,二○○九年時開設茶室,提供下午茶,侍應穿著維多利亞式制服,但並非女僕形式侍客,當時我只飲伯爵茶。後來參與日本三一一震災應援活動,認識「日本英國女僕協會」,感受到日本人對每事每物的認真,例如於侍茶前問客人慣用左手還是右手,以調整茶匙擺放方向和杯耳的位置,十分講究細節,也有大量手勢和儀式。跟隨他們喝紅茶後,更是「入坑」的開始,回港後便遙距學習西茶禮儀。
那時候覺得中國茶老土,沒有興趣。大約二○一四年的時候,因為大 部分日本書籍也是由台灣人翻譯,我在尋找紅茶書籍期間,認識了一位經常到印度大吉嶺看茶的台灣茶商趙立忠和張嘉宏。受到他們影響而接觸烏龍茶等茶類後,便覺得不應局限自己,現在甚至覺得台灣茶最能觸動我的感覺。我後來亦考取了英國The United Kingdom Tea Academy證書,前幾天也才剛考完台灣的茶葉感 官品評。
陳:我在一九八九年便與茶結緣,因為我爸爸在六十年代便已經於茶舖工作。即使他後來離開茶莊,他和爺爺的飲茶習慣不變。而且父母與茶舖感情好,我也跟他們經常前往。兒時認字,也是靠當中陳列的茶葉名稱,當時把『普洱』讀成『普耳』,長輩馬上糾正。我五歲便已經去武夷山的茶園,當時還是坐轎上山。(Season插言:他喝的是佳茗)我當然不記得那些茶的味道,但應該是靚茶。
家中的茶,只是一大壺的泡,並非佳茗。從小到大,未曾對茶產生過抗拒,只是到了十七、十八歲,便飲酒、飲紙包檸檬茶。真正投入茶,因為於二○一四年學佛,不能飲酒,我又不想喝清水,亦不喜歡咖啡,於是飲茶。然後在二○一六年在茶室認識了藍籃,藍籃又差不多在同年認識了Season,於是便誕生出這組合。
何時開始以本地茶樹製茶?
陳:二○二二年十二月,正值疫情,與朋友聚會時發現他家中種有山茶花。想到山茶花屬山茶科,而當時藍籃已學會製茶,於是便採葉製茶,得出來的效果竟然十分對味。後來拜託了不少人,找到昂坪茶園。
Season:其實我在二○一三年行山時,已發覺昂坪山上有茶園。雖然當時並未對茶投入,但已埋入記憶當中。
藍:昂坪茶園範圍大,不確定茶樹數量,尋找過程很辛苦。而且茶園荒廢已久,疏忽打理,長年只靠雨水和霧水生長,高大的植物遮擋陽光之外,也有大量寄生植物,導致茶樹營養不 良或已被蟲蛀。當時為了嘗試製茶,不太理想的茶青也要採摘回來。最初只做紅茶,因香港人對紅茶認知度較高。
陳:試製後再試飲,入口簡直是驚豔,全靠藍籃的製茶技巧。我寫了研究報告後,冒昧發送到嘉道理農場農業部,異想天開地說想要買茶青試製比較,竟然獲得葉子林先生親自回覆,邀請我們去參觀,最後還試製了一些。之後更得葉榮枝先生賞識,一同前去把製成品給嘉道理農場農業部試飲,在兩位葉先生的幫助下促成了這次與嘉道理農場的合作。
藍:黃枝香製成紅茶、名花、佛手三個品種,都可製成紅茶、綠茶或白茶,加上不同時節不同製法,目前做出二十二款茶。茶有生命,沒有一個金科玉律的公式去製作。六大茶類也不過是在一九七九年時由陳椽教授提出,只是好讓大家以簡易方法去認識茶,而不是局限茶的可塑性。
為甚麼自資創立「香港茶葉研製所」?
陳:當初成立「香港茶葉研製所」可說是一鼓作氣,也是深思熟慮。近年的移民潮是最大的動機,我們對香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當人人選擇離開香港,決定留下來的我們,覺得應該為這片土地做點事。茶公司的經營方式只是一買一賣,為香港做不了甚麼。在「香港茶葉研製所」,我是「寫字樓」,負責寫報告,希望能引起更多對本地製茶的關注;藍籃擁有製茶的專業;Season擁有茶藝活動策劃的專業,完整香港茶業鏈的上中下游,為愛茶人提供資訊,成為消費者教育,也保育香港曾經擁有的事物。香港茶要由種茶人、製茶人去講出故事,由歷史人去講述的話,只會成為歷史傳說。
香港土地業權複雜,間接令本地茶葉產製式微。若與嘉道理農場的合作成功,引起大眾和政府關注,便有機會復興本地製茶、甚至挽救昂坪茶園。口講無憑難以令人信服,我們在香港國際茶展常聽到路過的人說:「香港點會種到茶?」如何解釋也沒用,請他喝一口,才是最直接的教育。當你喝茶,便與那土地連結。例如當你喝台灣茶時,邊喝邊聊的話題便會環繞台灣的人和事。若昂坪的茶青足以令香港茶葉出口,那麼其他地方的人,也可以通過香港茶認識香港,與香港結緣。而且,能夠修復昂坪成為觀光茶園的話,對香港的文化價值、城市氣氛也有好處,正正就是「無處不旅遊」的效果。
Season:我以前到昂坪行山時,會在茶園附近的露天茶座喝杯茶發個呆,可惜茶座現已倒閉荒廢。常在想,如果昂坪茶園能復修,我能坐在茶樹旁看茶喝茶識茶,多好呢?與香港一樣高度城市化發展的深圳也有觀光茶園,彷彿置身歐洲莊園一樣的景觀,吸引不少遊人到訪,從而認識茶葉產製,讓不喝茶的族羣藉此對茶產生興趣。未愛上茶時,我已對昂坪茶園極富情意結。復興昂坪茶園,相信是我們仨成立香港茶葉研製所的共同初心之一吧。
藍:除了一盅兩件的茶樓飲茶,近年香港湧現一堆新派茶館,令大家多了機會接觸茶藝文化,但由於香港茶農業和工業沒落加上香港茶文化缺少了科學理論基礎,即使大眾想講究飲茶亦未必理解當中原理。現在重新於本地製茶,正好彌補這方面教育上的不足。我們現在除了採茶製茶,還會去學校舉辦體驗活動,嘗試盡量滲透,令到各界關注。
香港茶葉研製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