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是我跟「沙漠玫瑰」邂逅的地方。在此之前我對塊根植物一無所知。那天在暮色中東張西望找吃的,不期而遇碰到一個朋友在為他代理的一系列非洲塊根植物作展銷裝置,準備翌日開幕。好奇心驅使我踏入展場一看究竟,與我同行的食伴侶卻停步選擇留在門外抽煙。後來他告訴我因為那些張牙舞爪的盆栽乾乾硬硬,外貌不是由人戀的那種花花草草,所以沒興趣看。我還取笑他說「原來是同性相拒,你不就跟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嗎?」
我則一見傾心,被那些格局鮮明,造型各異的塊根樹木吸引到恨不得帶一盆走,可惜那晚還有別的事做,又考量到自己都照顧不來自己,別要拖另一生命下水了,有緣當場看到已經很滿足。誰說過的?真正的快樂不是來自物質而是來自體驗。我感受到被這些出落有緻如同雕塑般自成一格的植物圍繞着非常愉快舒爽,遂查詢它們的名字和養植方法,「沙漠玫瑰」便是其中開了花的那個品種之芳名,其實產地接近沙漠的它跟玫瑰扯不上關係,取其顏色豔麗如玫瑰而已,我看到的那棵還未盛開。擾攘完了邊走邊想,日後若生活條件許可,還是可以養一兩盆的,感覺他們真的可以成為我的朋友,有人養寵物作伴,我寧養植物。
那天逛深水埗也是因緣巧合,有移民舊金山的朋友回港探親度歲,以遊客心情到處探索,約上我這個不務正業又沒錢外遊的人,便提議去一探近年成為遊客觀光新貴的究竟,也沒預設行程,由鴨寮街出發走到哪是哪。
港燦如我,九龍很多地方都沒到過,幸而都是說粵語,迷途也可問路,而且還有電子地圖,到底是在地鐵沿線。不期然想起數十年前的香港,那時候交通網絡不如今天發達,「過海」真是一件大事,因應不同目的地而要安排好時間乘渡輪轉巴士和走路。那年頭一定會過海的是農曆正月期間,去親戚家拜年。必訪之地是九龍城和橫頭磡。由父母帶領着小學生的我和妹妹,攜着載有賀禮的手提袋,幾盒禮品一式一樣以示一視同仁。
童年時坐船坐車路程較遠就恍似去郊遊,下車後穿過迂迴幽暗的街巷,爬高爬低抵達親戚家坐了不一會,一篇故事沒看完又要趕着去下一家了,目標是一天內拜訪完住九龍的幾位。時常回到家已很累,倒頭便睡,晚飯已在親戚家吃了。長大後我才知道其中一位叔叔家住的那兒叫九龍寨城,但我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移民外國了。
深水埗該跟九龍寨城一般老,很早就發展,累積多年才成今天風貌。老區的氛圍總是容易讓人憶及舊時,我到過的每家商店的店主店員都友善健談,那種濃厚的舊街坊人情味令人賓至如歸。這兒的樓宇、街頭巷尾散發出一股昔日情懷,坐在簷下望着空氣出神的佝僂老人可能也是一輩子都沒過過香港島,然而他在這熟悉的社區活得很自在。一輛泊在道旁的吉普車外形似舊但內裏一定翻新過,與環境融為一體,就是帥。
最後我們在不知還可存在多久的路邊大牌檔坐下,吃鑊氣騰騰的小菜,桌子旁車來車往,鄰桌的食客閒談中豪邁地夾雜連串粗話,土生土長在香港的我們,吃得有滋有味。
我沒有美藝天份,笨手笨腳,所以一直都享受不到到深水埗各衣飾材料店尋寶的樂趣。遲來很多年,趕不上此地繁華的時候,錯過了本地時裝設計師大手入貨的盛況。現在看到的是一些做文創業務的小經營、新式咖啡店與老牌茶餐廳毗鄰做生意,相敬如賓。這種氣象為舊城注入一絲小清新,亦吸引訪客重新發現這裏的魅力。
因為後知後覺,所以我決定還是會繼續來這個和我好像頗投緣的社區的。以前是機緣未到,現在是合適時間,讓我逐一發掘每條街的故事,就像我注定在這兒初見沙漠玫瑰一樣,不遲不早,我會牢牢記住。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