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出了一次門。那是在農曆六月已買下的機票,當時還未摔斷手肘,到真正上機時,一手仍未能提重物,頸上仍要掛着護臂的吊帶上路,就當是一個測試,首先試的是帶少些行裝,像吃飯一樣,七成飽最好,我的行李箱也只有七成滿。
這次旅行一早知道會遇見朋友,各人為同一原因出發東京,那之後隨緣聚散。過了一兩天集數人一起活動後便各自按自己的行程繼續,有的回家,有的留下。
本來我已是個慢郎中,帶傷出行更是慢上加慢。剛好又碰上十.一黃金週和日本的長週末,光是鐵道車站,本地外地遊客熙來攘往有如過江之鯽,遑論熱門景點了。然而我對那些地方又全不過電的,會去看的東西仍然是沒能引發大眾興趣的,所以可以慢慢走慢慢看。當日本也是假期的話,相約友人相聚也容易。她們都知道我的喜好,於是便帶我去看舊東西,坐昭和時代喫茶店。其實我也愛新鮮事物但更欣賞經得起年月考驗的,而東洋人又精於保育歷史和尊重文化、工藝,當香港已漸漸被低俗化,被「去文明」的時候,去看看人家還認真保留、仔細修護的文物和藝術品,雖則一知半解隔了一層,卻牽強地自我感覺良好,其程度就如粵人口頭禪:「隔籬阿婆飯香」,文雅點說是「鄰家的草地翠綠些」。但若真正吃的香,看的養眼,又有什麼關係呢?隔着一點浪漫的距離,更教人念念不忘吧。
這次我請求當地朋友引路,坐完公共汽車再走一段路去探訪設在彌生美術館內的竹久夢二美術館,如沒人帶我這迷路王是不會找得到的。竹久夢二是我很喜歡的一位藝術家,成名於明治之後昭和之前短短15年的大正時代,只活了五十歲。如在現下活躍應會被視為一個文青派視覺藝術家,因為他從事設計、繪畫、拓印創作,也是詩人和作家,該也是多情種子,一生中有三位女子是他的主要創作女神。竹久先生當時畫插畫、設計書籍封面是生計,為了糊口,養妻活兒,漫不經意成為大正浪漫的代表。
我認識多年的幾位設計師、插畫家朋友也是日本迷,所以很早已收過他們寄給我印有夢二畫作的名信片,是的很多年前人們通短信會寫明信片寄出去,無論是住在同一城中還是相隔千里;日文明信片叫「絵葉書」。後來一齣電影《其後》的配樂中有一曲歌名《夢二》,不知跟他可有關係?但電影中的時代背景應跟他生活時期相近。
不久前香港有一個只展幾天的展覽,展出深受夢二影響的豐子愷和本尊竹久夢二的多幀作品,可惜我錯過了。他的畫風,豐子愷在文章中曾如此形容:「……熔化東西洋畫法於一爐。其構圖是西洋的,畫趣是東洋的。其形體是西洋的,其筆法是東洋的。自來總合東西洋畫法,無如夢二先生之調和者。他還有一點更大的特色,是畫中詩趣的豐富。以前的漫畫家,差不多全以詼諧滑稽、諷刺、遊戲為主趣。夢二則屏除此種趣味而專寫深沉嚴肅的人生滋味。使人看了慨念人生,抽發遐想。故他的畫實在不能概稱為漫畫,真可稱為『無聲之詩』呢。」
我們對另一個文化之所以產生傾慕的原由,很多時就是基於一種曖昧,一種似是而非的閱讀方式,因為言語不通而產生的想像衍生一件新的作品,假如觀者、讀者也是創作人的話。
美術館中的美術館,空間內有空間還有其他展品,互有關連,一幢不大的老房子,藏着前朝、近代的才華,看到一個國家如何珍惜自身的文化,不論流行或古典。看罷精神雖滿足,但仍要到隔壁與夢二經營過的一家書畫名信片店「港屋」同名的咖啡店喝杯咖啡,讓思緒沉澱一下……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