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發財。
其實我從來都比較喜歡講「新年快樂」，或者「身體健康」；頂多一句「心想事成」。不是嗎？心想事成，等於任何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包括金錢。論功利，祝別人「心想事成」跟祝別人「不勞而獲」，本質上是同義。只是，說「心想事成」會自我感覺禮貌周周，但講「恭喜發財」就總覺得很市膾很拜金。不能否認，我這種庸人自擾，說穿了也不過是假道學。只是真的還是過不了自己的一關，就是說不出口。
當人漸漸成長、老化，從不知哪年起，一句「恭喜發財」便再不是語言障礙了。雖然還是說得不自然、不誠心，但就再沒有讓內心無謂的矛盾，影響正常的交際能力。其實一句恭賀的說話，也不過猶如唸經一樣罷。唸過是否真的會得到庇佑，從來都不是重點。唸的功德，都是為他人謀福祉，讓他人聽得自在，大家高興就是。市膾與否，是不會因為一句沒有實質意義的恭賀說話，而被旁人批判。尊重傳統習俗，不賣弄自以為與眾不同的思想和姿態，其實更是種成熟自信的表現。
這種想法，放諸賀年食物上，道理相同。大部分好兆頭的新春美食，作用都像誦經唸咒。吃了年糕，是否真的會步步高升，是沒人會去考究的。但若不吃，一旦預上什麼阻滯，反而會耿耿於懷。張愛玲的名小說《半生緣》，開首男女主角顧曼楨沈世鈞初見面，於年初四跟同事許叔惠上館子，談到過年食品，叔惠就這樣說：「蛤蜊也是元寶，芋艿也是元寶，餃子蛋餃都是元寶，連青果同茶葉蛋都算是元寶──我說我們中國人真是財迷心竅……」勢利的張，寫出重點來。
未讀《半生緣》，已知吃蛋餃是接元寶，因為自幼從祖籍江蘇的外公家，就聽過這說法。但原來茶葉蛋也是元寶，那便新奇了。我媽從前常做茶蛋，煮的時候一屋八角茴香，那是家的氣味，也因此我自小就以為茶蛋是江浙小吃。其實，中國各地都有茶葉蛋；古籍中有幾個寫茶葉蛋的條目，最廣泛流傳的，是袁牧《隋園食單》中的描述：「雞蛋百個，用鹽一兩，粗茶葉煮，兩支線香為度」。兩支線香，即大概四小時。今天我們煮它，每家每戶都有秘方，除了大多用上普洱濃茶，香料也放得比袁牧時代豐富。茶蛋講究味道之餘，更要有美感，所以敲蛋的功夫跟煮蛋的技巧一樣重要。能夠煮出如下圖Auntie Tina劉天蘭小姐巧製的，裂紋分布均勻漂亮的茶葉蛋，才算是賞心悅目。新年年糕吃膩了，不妨改吃茶葉蛋，也同樣寓意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