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丘西側,每天晨昏時,幾隻街貓都會在山腳下蹲伏。各個都將臉朝向嶺南大學辦公大樓,期待着某一學校行政人員,攜帶貓食出現。
牠們趴躺的山坡前,有一水塘棲息了不少烏龜。我因而將這羣貓命名塘龜幫。牠們因環境開闊,各自活動,彼此間很少形成一般街貓的集聚行為。譬如三四隻睡在一起,或者共食一堆淺盤的食物。這一保持適當距離的情形,減低了羣聚感染疾病的狀況。
貓的競爭和階級關係,在此一食物充裕的校園環境並不明顯,只有在吃飼料時才會展露。但彼此間仍有一默契存在,似乎透過某一個直覺和感受就能了然。貓與貓間不需要張牙舞爪,威嚇對方。此一狀態彷彿某一深沉的宮廷政治,小小一個禮讓或超前,都清楚透露信息,毋須太多其他動作。
龜塘幫最大的煩惱,是一隻肥胖的虎斑貓。牠是這兒的無賴,偶爾在晨昏時出現,威嚇其他龜塘成員。每次出現,一蹲坐欄干,總是帶來小小虛驚。若無牠的騷擾,這兒彷彿處於安靜又平和的狀態,或許是最適合棲息的校園環境。或許虎斑貓,才是此地的老大。
有天早晨,我觀察到一次覓食行為,終於確切知道牠們間的位階關係。一位經常照顧街貓的警衞,拎着貓食走到山腳。龜塘幫們都識得,安心的走過去。警衞像一位蒙古烤肉的主廚,熟練地沿着水溝,傾倒了四五小堆貓食,讓牠們各自散開來,安心地吃,避免出現爭搶的行為。
我注意到四隻核心成員,高豎尾巴彷彿撐着旗幟,迎接警衞到來。進而排成一列,收尾,專注地享用晚餐。未幾,有一隻叫灰毛的躡腳到來,站在後頭等待。之前,有好幾回,牠都落在人後,並未舉尾示意。舉尾除了歡迎餵食者,似乎在也證明自己擁有最先食用的權力。灰毛的地位較低,不敢舉尾。只能排在後面,等大家先用餐。之後,再跟隨。
不意,還有一隻,不常見的,叫三點。當半白等吃到一半時,三點過來插隊。此一動作透露,牠的地位明顯比灰毛高。直到這些龜塘幫的貓都飽足了,才換灰毛挨進去,清理剩餘的食物。
灰毛是龜塘幫地位最低的成員。灰毛不僅地位低,全身總是髒兮兮。只見牠常要死不活,趴在樹林的落葉堆裏睡覺,或者孤單地走向無人理睬的食物,連一起臥眠取暖的夥伴都找不到。
我原本以為,牠是否患了什麼病,放棄照顧自己。直到有回半夜,才看到牠展現活力。
水塘棲息了十來隻巴西龜,範圍並不大,約莫一輛轎車寬度,中間有一小島。這羣巴西龜,平時喜愛爬上小島曝曬,伸脖曬頸,久久不去。
街貓平時看似不搭理牠們,卻常走到水塘舔水。這兒彷彿是湧泉的聖地,好些街貓特別偏愛在此駐足。原來,貓的鼻子相當靈敏,新鮮的自來水往往含有濃重的化學物,還加了很多氯,容易產生氣味。相較於此,戶外水窪和水池中看似污濁的髒水,天然而無味,反而吸引力更強。
除此,水塘還有什麼特色呢?
半夜時,這兒出現了危險的獵捕遊戲。獵物是巴西龜,獵捕者自是街貓。夜深之後,巴西龜會設法游到岸邊露臉,想找個不同的地方休憩,或者尋找什麼。這時龜塘幫的貓們會潛伏到旁邊的灌叢,想要逮捕牠們。
有天半夜,灰毛蹲伏在水塘邊,前爪早已就緒,就等一隻巴西龜露出,趁牠未及應變。想要一掌扒去,順手撈上岸。烏龜上了岸,街貓即可完全掌控其命運。
灰毛耐心地等待着,有隻巴西龜如牠預期,在牠掌握的位置露出身子。灰毛毫不猶豫,一掌即快速出擊。但不要看巴西龜平常動作緩慢,此時牠何等耳聰目明,似乎未浮出,就隱隱感覺岸邊有潛伏者。因而本能地一縮,只留下空蕩的水波。
灰毛初次攻擊落空後,縮回濕漉的前爪。但並不死心,依舊蹲伏着,虎視眈眈的注意水塘。幾隻巴西龜早已機伶地轉換位置,從另一頭浮出,彷彿在恥笑。灰毛卻也不失志,乾脆躺在那兒閉眼。
有隻巴西龜看牠放棄了,安心地游過來,意欲上岸。這時卻見灰毛前爪迅快伸出。原來,灰毛一直在裝睡。巴西龜確實挨了牠一攫,但畢竟是在水中。再如何重擊,牠還能沉入水裏躲避。灰毛只能以此痛快一擊,抒發剛剛被巴西龜的戲弄。
隔天一早,我再經過小丘。一羣行政人員正在餵食,幾隻龜塘幫專注的覓食,只有灰毛懶洋洋,仍然如過往,落在眾貓後頭。如果沒有昨晚的目睹,我還以為牠早就放棄自我,勉強苟活。
昨晚的經驗告知,再如何卑微,牠都會利用機會苟活,慢慢爭取權勢和地位。有天,牠應該也會躋身為第一批吃到貓食的成員。只是時候未到,只要牠保持身子健康,終有一天,會輪到牠。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