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在香港和台灣行山，特別會注意福德祠。不管村頭村尾或山腳山頂，遇到了，總要駐足觀察，探看坐落的位置，以及建築形式。
一般說來，在香港郊野，福德祠分布並不多。一座村子旁邊，多半只有一座相伴為多。最近到二澳和大棠行山，發現一路都有好幾座，因而印象才深刻起來。
在台灣的郊野，福德祠的分布端看環境的需要。偏遠的郊野，福德祠亦不多，但連着好幾座村子緊鄰，又或者十來戶人家圍聚成莊者，福德祠便密集了。甚而修建出有模有樣的廟寺內涵，展現特有的格局和自然美學。
前些時，我在苗栗三義一帶的山村漫遊，那兒即是福德祠集聚密集的環境，而且更有一派地方特色，不同其他地區。我常搭火車抵達，再沿着公路折入鄉徑，走入附近的山村漫遊。
這些山村，大抵名不見經傳，地圖旅遊指南裏，絕不會介紹。但我偏好這種淳樸之地，一路上，到處可見水田的開闊環境。多半廢耕，只剩空蕩的草地，但也有改種地瓜和菜畦，跟農夫閒聊常有諸多心得。他們看到外來人都相當客氣。畢竟少有人來，又非觀光區。他們總是把意外出現的旅人當做朋友，有時聊得興起，還會分享耕作的食物。
最近走訪一處，叫雙湖村。沿着鄉徑，一路便有十來戶住宅散落其間，七八間淳樸的福德祠也沿着山腳坐落，分屬不同住家照顧。福德祠，客家人稱為伯公廟，小巧而古樸，坐北朝南，以卵石做為基台，伴着大樹。廟寺本身再以遠方山區來的砂岩搭蓋，守護着水梯田產業和各種旱作。若論台灣最美麗的福德祠聚落，這一區絕對值得推薦。
其中一間，五年前，我試着說服旁邊的住家，一位經常祭拜的陳姓老翁。希望他不要搭蓋新的廟寺和鐵皮屋，儘量保持原來的素樸模樣。老翁原本很哀怨，自己過往沒什麼錢財，可以把住家旁邊的福德祠蓋得金碧輝煌。最近準備了一筆積蓄，正要大興土木。我急忙跟他說，若果這樣的豪華，反而失去古樸的特色，我就不會帶學生來此探望福德祠了。老翁經我遊說，慨然應允。日後我再去，他果真一直信守承諾。
但此鄉幅員遼闊，我還來不及宣揚美學信念，意外即發生。上個月，我又帶了三十多位在地高中生，希望帶他們多認識桃竹苗台地的家園，石虎的故鄉。沒想到，半年不到，中途有一座，倚靠朴樹旁邊，搭蓋出紅色的鐵皮屋，周遭鋪了許多水泥和石塊，還把過去陪伴多時的朴樹都隔絕了。福德祠的改建，讓我們相當錯愕。
很顯然，我認為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態環境，當地人並不這麼看待。他們在乎的是自己有無虔誠之心。福德祠常年以簡單素樸的樣貌保持着，很多人跟陳姓阿公一樣，會覺得對不起祖先和神明。
這一間便是典型範例。鄉公所原本還要撥款贊助，翻修廟寺，但周遭的六戶人家，婉拒了鄉公所的捐錢。他們堅決要分攤，各自出三千，籌好經費，搭建鐵皮屋。他們以為這樣更有誠意，伯公會庇佑他們。
此廟因而便有一大宅第遮風蔽雨，廣場再鋪上水泥，讓村人擺設各種供品。鬆動的卵石以水泥黏死，還刻意做了兩套石桌石椅，擺在前後。上下石階則以花崗石鋪成，老人家得以走得更穩。
學生們休息時，一位老人剛好前來拜拜。經由打探，了解此事來龍去脈後，我特別告訴學生，老人家是用虔誠的態度去面對福德祠。他們認為若不蓋得輝煌反而對不起伯公，因而才會有這樣華麗的形式。了解後，我們轉而該有另一種思考，謝謝這些阿公為我們上了一堂課。以後若要保護福德祠，不是悲觀的放棄，而是得更了解在地人的想法，才能夠有效勸阻，或者提供新的保護方式。
譬如跟他們叙述過往福德祠的美好，連日本建築師都想來此探看。這裏擁有最素樸的福德祠聚落，反而是當地的驕傲。我們或可以發動志工運動，幫他們修築卵石石階，讓老人家可以安穩的走到廟前拜拜，或者幫忙修築一個充滿美感的屋宇，讓福德祠擁有更好的休息空間。
許多事情都可以再學習，朝正面方向去看待。這是幾回觀看福德祠，看到地景不斷破壞下的心得。希望孩子們，也能透過這一沮喪的場景，產生新的保護想像。
（隔周刊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