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a佇立在餐廳外,隔着玻璃門,隱約看見食客捧讀餐牌上的地圖,而侍應就在向人們解釋,「旁遮普」到底是在什麼位置。他想,這城市真的富庶,人們已經吃印度菜吃悶了,講究到要吃旁遮普菜。具體來說是怎樣的菜式,他自己也說不出來。他是巴基斯坦人,以前在村裏小學教英文,但來到香港,自己的英文只比得上小學生。這餐廳要請一個英文尚可的服務員,就來試一下,他年紀不小,做了十年地盤,也是時候轉行了。餐廳經理說,需要他長期站在門外,負責替客人開門,為的是模仿英殖時代,英國人俱樂部的氣氛。至於他是否印度人,沒人留意的。
巴基斯坦也有個旁遮普,因為印巴分治,旁遮普一分為二。他記憶之中,旁遮普人膚色較白,從外觀能看出分別。當然他沒說出來,接受了這份工作。最難熬是熱,他最不習慣香港那悶焗的熱,在地盤可以任汗水肆意地流淌,儘管渾身臭氣。在這裏不能。為着儀容端正,他特意塗了一頭椰子髮油,但那膩着的頭皮,在大熱天更加難受。他總趁為客人開門的機會,多拉住門柄數秒,沾一下餐廳內的涼意。不必開門的時候,他的手也隨時放在門柄上,不敢鬆懈。
日落時分,陽光剛好灑在他扶着門柄的手背,他鬆了手,轉以手心接住那點溫煦。剛來香港的時候,他住在油麻地,有天他跟一個老邁的鄰居打招呼,那老伯捉住這隻手,翻過來去看他的掌心,嘀嘀咕咕說了好久。他未學會廣東話,根本聽不明白,那老人又用兩隻手比劃,拉出一條長長的線,一邊是Hong Kong,Hong Kong,最後還是放棄,笑瞇瞇地走了。後來他得知,老伯在廟街擺檔算命,他信真主,但也不時思索,自己的掌紋透露着什麼,或者將來會去更遙遠的國度,或者香港就是終點站。
餘光溜走,他的掌心現在皺巴巴的,也有斑駁的疤,換了一幅跟十年前完全不同的紋理,或許本來會去更遠的地方,但如今看來,香港就是落葉歸根處。一轉念,他覺得自己就跟坐在裏面的食客一樣,都在懵懂地追逐,一個隱約模糊的異國。想通了這一點,也就舒懷了,汗珠從他的額角滴下。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