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鐵皮箱子穿出來,天已經全黑。好像穿過了兩個世界的交界,走進了不知名的次元,即使每天都重複着同樣的道路,還是感到了未知的恐懼,彷彿前方會有人形的怪獸迎面而來。但那段記憶時常空白,從車站走到家門的那段路,常常不記得經過了什麼,腳只是根據每日的記憶走動,條件反射。你木無表情,心裏也一無所想,耳筒塞得你的耳朵有點痛,從上車那一刻你就沒有摘下來過,從前你很討厭的入耳式耳筒,一戴上就像有一層空氣膜,橫亙在你和他人之間。其實誰也沒有說話,早晨的車廂、黃昏的車廂,所有人都非常非常疲累,有位子的坐着,有些睡了,有些無聲地快速移動手指。站着的人也睡了,反正他們沒有空位倒下,你甚至無法看清你旁邊那個人的樣子──連轉動頭部的空間也沒有。
你好不容易找到鑰匙,在袋子的深處,每一次都要費點力才找得出來,但你也沒有力氣收拾或更換你的手袋,轉動兩圈半,門開了,迎面有一碗涼了的湯。你知道它涼了,因為上面的油脂已經開始凝固。
湯的製造者打量着你,監視你把湯喝下去。你把湯推下桌子,凝固的膏體跌在你的腳邊要散未散。另一端的你把桌上的文件全部掃到地上,為的只是在桌面空出一個趴下的位置,好把頭枕在兩臂上。但你害怕有人站在你的身後看着你,不說話卻已在心裏盤算好了一切,你從來不在那個地方戴上那副隔絕外在聲音的耳機,因為你必須像被捕獵的獵物一樣警覺,雖然你並不確定為什麼要如此小心翼翼,大概因為每個人都是這樣,所以你也一樣。有時從地底出來後,你懷疑自己穿進了其他人的身體,記憶着其他人的記憶,腳自動走往住所的所在,翻出別人手袋裏的鑰匙,打開門。有時候有人等着,有時只有與車廂截然不同的空。所以那段路才這麼模糊吧,有時你甚至走不到一個「家」。你打開門,就是牀,你倒下、醒來,再次回到地底的車廂。你希望這一天快點完。
今天的你有一碗涼湯,你沒有真的把它掃走,你看着陌生的湯的製造者,對方也用疑惑的眼光回看你,但最終沒說什麼,替你把湯拿去微波爐裏翻熱。油脂在碗裏浮盪,那味道並不熟悉,帶苦,你不是太喝得下,只好看着湯,上面反映了一張你好像在車廂裏看到過的臉。你並不驚恐,這一天總會完結,明天你將遇到另一個人,你知道,其實不會有太大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