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一個古色古香的中式木櫥，內有暗格。十八、九世紀時，西式家具的高個子連架式書桌是宮廷貴族、上流社會、西洋女子，尤其名媛最喜愛的閨中良伴，因為它有暗格，以收藏情書著名。中式木櫥的暗格，大概用來收藏珠寶首飾把。我家木櫥的暗格，真是委曲了呢，既無珠寶首飾入住，也沒有人寫情書給它的主人。櫥中有暗格，卻是意外。藏了些什麼呢？數數也不少，都是朋友寄給我的信件和明信片。信件很少重讀，明信片因為有圖畫，所以常常會翻出來。每年歲末大掃除，總會掃出明信片看一陣，可掃不可除，看完仍好好保存。寄過明信片給我的朋友，如今還好嗎？
明信片上的圖畫大多是名畫，可見朋友多愛逛博物館和美術館。依莎貝寄來的明信片有波蒂采妮、畢加索，片後也只是寥寥一二行，例如：To my buddy pal, wishing her a happy to-day。1975年之久了。當時她在英國讀書，問我喜歡什麼，我隨便說喜歡馬諦斯。不久，竟收到一本畫集，哎喲，蓋着市立圖書館的印章。駱笑平在76年寄自英國的明信片是Sam Smith的木雕，當時她和張景熊一起逛了多個展館，會寄些稿給大拇指周報的藝叢。四十年忽然過去，景熊桌上的茶已寂然冷卻。
有的朋友喜歡風景。鍾玲玲很喜歡山吧，她寄來的明信片景色是希臘的火山島，她的文字是優美、舒服的散文：這兒的海灘是黑色的，山上有大小不一的洞穴，因尚未至收成季節，田野中的葡萄藤有如耶穌頭上滿佈荊棘的桂冠，一陣風吹來身上滿是砂粒，而這兒的日落，是我看到過最美麗的（1993）。另一張明信片沒寫年份，是從澳洲寄來的，說她到了澳洲，在平安夜登上長途汽車，三十多個小時後抵達澳洲北嶺地，翌日會到沙漠騎駱駝，當晚會去看世界上最大的岩石。明信片寄出時，又加了一句：是的，今晨我的確站在岩石的頂峯。桌上剛巧攤開了一份2016.12.30的報紙，上有一幅這烏魯魯巨石的圖片，因為大雨，本是紅金色的巨石變成灰色，而且形成許多瀑布從山頂上流下來。鍾玲玲也看到新聞圖片嗎？我且剪下來留給她看，因為她正在羅馬尼亞。她的女兒海素在聖誕日早晨生了一個女兒，名叫Ona。忽然想起一句歌詞：Una paloma blanca（一隻白鴿）。一隻小白鴿，出生在羅馬尼亞born in România。
不知誰是白牙，過去常常寄明信片給我，選的都是有趣的圖畫。他寫得一手童稚的美術字，像刻印章。有時又把印刷品的字拼貼成句子。他會說，來，讓我們一起玩跳房子。又會說：我也要當動物管理員。他會提到一位名叫邁也愛貓的朋友。他又寫：陸離好嗎？麻珠好嗎？最近香港彷彿浮城晃晃擺。白牙寫的明信片沒寫年月日。麻珠是陸離心愛的貓，許多年前已經移居冥王星了。
也有人在布拉格把寄給花貓的明信寄到我家來：貓兒妹、花花：來自維也納的土產貓罐頭，好味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