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有點不正常,很變態:我很喜歡上了年紀的女人。Charlotte Rampling、Vanessa Redgrave、Emmanuelle Riva、Judi Dench,還有詩人Mary Oliver及作家錢太楊絳等,全部我都心心眼,個個都至少七老八十,是literally七十多八十歲,不是廣泛形容,全部「阿婆」,一律耆英。但這些婆婆全都那麼有型有格,眉梢眼角不是智慧就是風情,或是千山萬水,沉澱過的,我反認為不喜歡她們才是不正常,才是變態。
從驛動青春的銳氣無禁,人到中年的淬鍊飛揚,優雅老年的氣質如舊氣場收放自如,她們都那麼好看。這些婆婆一生體現了每一個年齡可以有的好看,很離譜的好看,要示範上天有多不公平,看她們是人辦。Vanessa Redgrave年輕時《春光乍洩》袒胸露乳,不過是精彩人生的輕食前菜,後來的政治立場和表態,對「反恐戰爭」的言論批判才技驚四座;85歲的Emmanuelle Riva在《Amour》的演出叫你顫動,令生命無常尋常如恐怖片;Charlotte Rampling說她「期待老去」,因為老了「工具箱會有更多架生」,對角色和人生會有更多的理解和洞悉。
期待老去,可能是令人生愈煉愈醇的不二法門。有些婆婆伯伯的美是沒有時間性,不設賞味期限的,什麼逆齡長春他們大概嗤之以鼻。道行高的人擁抱成長,不留戀青春,舒服自在,享受生命的春去冬來,過去是養份,令今日怡人。
剛剛,有緣再遇十多年前見過一次的阿婆,她70歲時寶聲未老,如今85歲,老了很多,風釆依然:Omara Portuondo,迷死我。Buena Vista Social Club中的Diva,已成精。上一次來香港藝術節,比她年長三歲的歌王 Ibrahim Ferrer還在,二人合唱,風騷風霜內傷俱在,一王一后阿公對阿婆,要乜有乜,又淘氣也百厭亦銷魂,情歌傻歌型歌,唱得你心花怒放,又溶又軟,又興奮又得戚。二人明明動作已呈老態,歌聲卻是活的,調情柔情卻是可愛的,隨心而發。南美的風情加一點拉丁的拍子,愛得熱,吻得柔,聽得我黐線地入迷。老,完全唔關事。
今年藝術節,Omara Portuondo跟着Buena Vista Social Club的”Adios Tour”隨團又來,當年來過的老成員都過世了,不再了。 Ibrahim Ferrer去了,她沒有獨憔悴寧可獨風騷,成為了最耀眼的瑰寶。十多年前已成精,現在是人精中之人精,要挽着別人的臂彎出場,唱歌不時要坐下,但一開腔,你只會想起美國作家Susan Sontag如何說音樂:”Music is at once the most wonderful, the most alive of all the arts-it is the most abstract, the most perfect, the most pure-and the most sensual. I listen with my body and it is my body that aches in response to the passion and pathos embodied in this music”。最完美,最純粹,最感官。
她有這種力量和感染力,半催動半催眠,提煉了許多個十年的熱力和激情,揉一把戀念的嫵媚,鍊幾道世道的莽蒼,粗獷升格成華麗,流轉在她的嗓音。十多歲便在著名歌廳Tropicana表演,能唱能跳,古巴樂風糅合美國爵士樂,一身武功就這樣練了七十個寒暑。她叫你起舞,起哄,引至你震盪。兩次現場聽她,她都把全場收了做她的迷。八旬多的老婦,浪迹遍天涯,唱起歌來,自如揮灑,像呷一口酒,吐一口煙,就慵懶一點,難得婆婆歡喜。心情到節奏起,還跳起舞,又扭又擰,唔係你估。
一生跌宕,有高有低, 在1940年代的古巴,一代國寶級歌王Ibrahim Ferrer曾流落夏灣拿街頭替人擦鞋賺零錢過活,Omara Portuondo當然珍惜現在的每一刻。Buena Vista Social Club重組叫元老和世上的音樂傳奇元神歸位,她亦再名震江湖,這個年紀,阿婆仍要有心有力有火不言退,”Adios”的是樂隊,她自己就算八十有五仍然 “Music is my life and I won’t stop sing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