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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er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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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告別

18.02.2021
攝影:劉玉梅

這是告別之章。

是《Finer Life》這欄的最後一篇了。從二〇一五年”Book B”改版寫到現在,不到六年,也因為改版結束,天下筵席散聚有時,倒覺平常。

這也是我在《明周》最後一個欄的終結。如沒記錯,我和《明周》的關係,始於一九九七年,由寫影評開始,若干年後加了一個副刊專欄,後來再多了這個《Finer Life》,全盛時期,一個人在《明周》有三個欄。由九七到二〇二一,廿四年,J提醒是兩個本命年了,不短,是有點不捨。

但紙媒式微,香港變幻莫測,離散無常,疫患亂世,在什麼都說不準的世代,在鐵定是transformational的年頭,與其離愁傷感,不如好好說再見。

本欄的意念,在第一篇已說明,是要好好找出、享受、賞味世上多姿地高雅或低能的good and finer things in life:「就是對生命最好的擁抱,對鬱悶城市最好的報復」。

專寫精尚的人、情、物、事,秉着林語堂教育的目標,在於「發展智識上的鑑別力和良好的行為」。受過優良教育的人,須善於鑑別善惡,「辦別何者可愛,何者可憎,換言之要講究智慧與審美觀」,盡量做個「改善社會風氣,提高青年人內涵」的《整蠱專家》。

鑑別,是懂得分精妙vs美好,美好vs平庸,平庸vs低劣。

現實是太多人什麼都放入口,放入腦,分不出味道,或水準高低。多人論談就以為好,噱頭計算就是神,人云亦云;流行或者名牌、昂貴就是好,就算也真的不錯,但好在哪裏,不知道。”Most people are other people. Their thoughts are someone else’ s opinions, their lives a mimicry, their passions a quotation”。

Susan Sontag名言:”Intelligence is really a kind of taste: taste in ideas”,有得修,好難教。

臨別,分享最後一個生命的美好—訃聞,《金融時報》的Obituary。好看。

值得記叙的人辭世了,為他和她寫篇訃聞,是回顧是緬懷,是尊重是致敬是送別,比起香港的「福壽版」莊重體面得多。電影《Closer》的Jude Law是個專寫訃聞的作家,他對Natalie Portman嘲謔自己說是在”the Siberia of journalism”工作。新聞業的荒野,發配邊疆一樣,黑色幽默混和了懷才不遇的酸。其實不必。

悼文寫得出色,足令人掩卷深嘆,或莞爾會心。張敏儀悼梅艷芳是經典︰「梅艷芳的百變形象,超越了性別,更超越國界,但她一直在香港成長,也許正因為如此,她的光芒更難能可貴,她是香港女兒,在荔園長大的Edith Piaf。 我一直希望等到看她演張藝謀的電影,看到她演歌舞劇,也希望她拋開心結,拋開滿身色彩,終於穿上一身黑衣,瀟灑地唱:To all the Boys I’ve Loved Before,誰配?」

《FT》的訃聞,情與趣,不為人知的軼事和感嘆並茂。

《娃娃看天下》的阿根廷漫畫家Quino(Joaquín Salvador Lavado)逝世,一來就提一九六六年阿根廷軍事政變,當時報紙上有個黑髮濃鬆的漫畫女孩,幽幽的說了一句沒有結論的嘆謂:”So what they taught me at school…”。

又說「美味而百厭地」的「女孩」現在年屆六十,仍然憎厭喝湯,深愛披頭四。原來因為湯,象徵政府,每天也得啃吞,所以憎。主角瑪法達,早了幾十年當起不折不扣的女性及環保主義者,她叫「自由」(Libertad)的好友生得矮小,因為Freedom看起來總是很細小。這全球尊敬的漫畫家,當政府播弄經濟支配物價時,有瑪法達問「good sense點賣?」一個人的觸覺、獨特、成就,都在了。

球王馬勒當拿的訃聞,一開波談他「隻手」為阿根廷贏得世界,那隻著名而缺乏體育精神的上帝之手。他的貧窮、他的出身之後,回馬槍回到同一場八六年世界盃對英格蘭的球賽,「手球」得分之後,他一個過六個,再射入了堪稱世界盃歷史上最瘋狂的一球。這是世人知道的。

但原來賽後在更衣室,他被隊友Valdano埋怨獨食,球王說「我一直都有看着你,想交波,但你周圍都是英國球員,然後我發現我都甩掉他們了,不如射門吧。」一個過六個時還能看到隊友,Valdano無言了。這是世人不知道的。

血肉,如真。如是而已。

告別,致敬,任何寫作,也是如此。

再見了,《明周》的讀者們,江湖、其他媒體、社交媒體,再見。

隔周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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