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一定是計好時間,才在2020年7月31日的星期五晚宣佈本年立法會選舉延期一年,這樣便可以避開平日熱熱鬧鬧的各大電台觀眾來電節目、工作間討論和城中大大小小角落「打邊爐」時的聚集閒聊。她在宣佈中強調這次「七個月來最困難的」決定,純粹是基於新冠病毒疫情下的健康和安全考量而作出。然而,她也提及現時不少香港市民居於中國內地,他們會因為檢疫規定而無法及時回港投票,這也不夠公平。這說法馬上被挑戰,因為香港的投票從來都只是為了那些身處香港的「普通市民」而設。林鄭否認這項決定有任何政治考慮。然而,香港政治領䄂每一個決定都是政治性的。這是特首的角色的基本。但是,她常認為政治會沾污她的工作;事實上,她如何運用政治才是工作重點。此外,作出這樣一個重大(而不涉及政治!)的決定,我城卻被迫墜入了政治和憲制危機,將會令來年立法局任何問題都蒙上陰影。
市民不會容易被騙:這不過是中央政府在發施號令,林鄭只是按他們的節奏辦事。香港政府將會溫順遵從所有中央當局頒佈的「澄清」來解決多種憲制問題。《基本法》清楚列明任何延後選舉的安排,但卻沒有任何內容涵蓋突然取消9月選舉的情況。投票權是香港的核心價值之一,也寫進了《基本法》。事情非常簡單:香港的 「兩制」在「一國」中是獨一無二的,因為一般人可以透過投票直接選出我們立法會的代表。在內地,他們不能。
翌日,香港受海南島對開幾乎形成颱風的外圍影響,下起狂風暴雨。我當天到了尖沙咀,去為現已關門的辰衝圖書拍照,並去買一瓶酒,用來在晚上的卡牌遊戲(凱納斯特紙牌,不是較執著的樸克!)助興。我走到天星碼頭,被強風和大雨吹得左搖右擺。在海傍樹立的雕塑,塞薩爾的《飛翔的法國人》,因為強風訊號生效而以網索綁緊加固。作品原稱「自由戰士」,但名字於1992年被香港有關當局拒用。以這畫來比喻香港前一天取消立法會選舉的消消,實在太貼切不過:我建議應永久保留以鋼索綁緊雕塑,以此為鑑;到了市民再有自由參與公平選舉才把這些束縛拆除吧。
在公佈選舉決定前的數星期,政府開始展開一種論述,表示香港的新冠病毒疫情已失控。政府在一系列決定中逐步收緊對商業經營和人群聚集的限制(從8人至4人,現在已收緊至兩人)。其中,全面禁止堂食的措施便完全適得其反。全民被迫只准外賣不得堂食,工人們沒有地方吃午飯。禁堂食令實施的首天,遇上了熱帶地區常見的大雨,網上瘋傳了一張又一張全身被雨濕透的工人在戶外和路邊吃飯盒的照片。政府在兩天後便急急把限制收回,可說是政府官員離地的又一例子。正如任何人都知道,很多香港人的蝸居根本沒有足夠設備或空間來準備食物和用餐。
然後,在星期五宣佈取消選舉後,政府採取了進一步措施。政府部長級官員隆重其事地迎來六名來港的內地醫護人員;有說香港將就新冠肺炎進行全民檢測,內地官員也會幫助我們建立類似武漢的方艙醫院。有一段時間,媒體不斷(默默地)重覆「香港的新冠病毒疫情已失控」的口號;另一邊廂,人們繼續在慣常的抽煙地點聚首。但,但是,市民也提出了質疑和問題:這些內地官員有什麼醫學資格(醫學資格核實的過程通常需時6個月),而現時感染情況主要是群組式出現(在家庭、長者院舍和其他像外傭宿舍般的密封空間,還有幾個住要集中在九龍的地區),為什麼我們要全民檢測?人們提出了很多問題:大型新冠肺炎檢測是不是為了向負責進行的內地公司送生意?
但是,還有另一個問題。香港中文大學有一所「非牟利」私立教學醫院*,設有500張病床,將於2021年啟用。它的經費來自香港政府一筆40億港元的免息貸款,還有香港賽馬會 的13億慈善撥款。這所醫院可不可以快一點啟用,又或最少為症狀較輕的確診個案提供一些病床?又,其他私家醫院,難道不可以騰出一些病床嗎?私家醫院業界在政府首輪紓困措施中得到龐大的資助––因為私家醫院的私人手術數目(即生意)受人們對疫情擴散的恐懼影響,員工都被迫放假。香港是否真的沒有足夠的病床和醫療設施?抑或,就如很多本地資源(包括土地)一樣 :我們(現時)沒有短缺,問題只在於如何在這種時候分配和使用這些資源。
香港政府所面對的真正挑戰,和世界各地的政府都一樣,就是如何取得微妙的平衡,一方面令運作中的醫療服務支持市民避免感染新冠肺炎、保持社會安全健康,另一方面確保實質經濟活動得以繼續。否則,經濟與金融一旦未來崩潰,人們將承受無法想像的艱苦。這種對話正被官方「香港新冠病毒疫情已失控」的說法扼殺。如果這是真的,那種嚴峻疫情便必定要我們全部只能外賣,而所有堂食的食肆都應該關門!同樣地,如果香港的疫情並非失控,那麼我們便應如期在2020年9月6日舉行立法會選舉。那當然極沒可能發生,因為真正的決策都是由北京指導的政治決定!
但最起碼,我們可認真討論避免染疫、保持健康又保持經濟活動活躍之間所需要的平衡吧?我們都希望在一年後,大家都可以投票,大家都有工可開。
*香港中文大學醫院: http://www.cuhkmc.hk/zh-h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