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和罐頭,是不同的事物。當我說罐,那是指鐵罐;當我說罐頭,那是罐內有內容的物體。罐可以是中空的無物者,罐頭則有物在罐內。對於罐與罐頭的分別,我的看法如上,不知對不對。常常看王安憶的小說,她會寫「聽頭」,就是指罐頭。罐頭的罐是tin,變成聽,那是滬語。她是上海人,上海話我懂。我們用粵語說罐,是形聲字,因為左邊的缶是容器,也可作樂器,其實也可稱罐。右邊的雚則是聲符。朋友告訴我,懂得一點中國文字的構造,九成以上是形聲字,那麼要是記不起某某字怎麼寫,就從號符入手,試試它接近的讀音,例如罐頭的雚,再想想它的旁邊,屬於哪一種類呢,是容器啊,靈感往往就來了。當然,要是你根本不懂這個字,那是沒辦法的事。
常見罐,大多是鐵皮做的,是很好的容器,所以,長輩無不把餅乾罐、月餅罐、糖果罐當寶貝,用以儲存雜物,包括銀幣、照片,文件等等,可以防潮,本身又結實,可用許多年。如今的罐,成為罐頭後,卻用後即棄,真是太浪費了。超市裏的罐頭沙甸魚、罐頭午餐肉,還有榨菜肉絲,五香肉丁,琳瑯滿目,但用後誰還會留下來呢?
應該買鋁罐汽水,玻璃瓶汽水,還是一膠瓶汽水?哪一種更環保?我幸好不必為此感到困惑,因為我已經不喝汽水了。汽水不喝,餅乾仍吃,餅乾罐我留下了,因為罐上繪了泰迪熊。見到好看的小罐,我仍會買,也存了一些,小罐有什麼用?小罐可存小物,還是讓大家看看。有些罐畫上有趣的圖畫,我就存放了lego的怪獸,或者小書本;有些小罐,原來是小屋子,可以打開,不必存物,因為罐內就是屋子的室內,家具一應齊全。莫奈農舍空間稍闊,放滿一套多姿多采的少數民族美女,還容得下泥魚、泥老虎。
最近一位朋友約朋友和我午餐。他和薯片叔叔很相似,長着同樣的鬍子,生活得非常中產階級,偶然看法國電影、周末打高而富。我們坐在很中產階級的酒店餐廳午餐,中、西餐點一起吃。鬍子朋友送我兩袋食物,一袋是罐餅乾,另一袋是麥片。他指着麥片說,這個品種的麥片很好,但一定要煮,不要即沖。我回家立刻照辦,我每天早上吃麥片,因為懶惰,總是選即沖。吃了許多年。原來煮的麥片完全有不同的感覺。即沖的麥片,就是一碗,裏面浮些麥片,煮的呢,變成漿糊似的,水和麥片打成一片,碗面上還浮起一層膜。這層膜,厚厚的,熱熱的,我忽然想起童年時因戰亂而到蘭溪姑母的鄉下避難的生活。每天早餐吃的是白粥,熱粥打進一隻雞蛋,不久碗面就浮起一層厚厚的糊層,彷彿湖面結了冰似的。當然,湖面的冰我走過,黑龍江上的冰層又凍又硬,可以滑風帆,粥糊卻是又暖又軟的,伴着蠶豆、青瓜、銀魚,真是美食。煮過麥片,因為起了麥皮層,和豆漿的豆層相似,吃完還黏在嘴唇邊。即沖的麥片變成簡直如同嚼砂粒。
餅乾呢,是多類曲奇,又有不同的果仁夾心,正是我的一杯茶。餅乾不奇,奇的是盛餅乾的鐵罐,罐蓋正中畫了一個茶壺,壺肚子竟是透明的,看得見底下的餅乾。設計罐子的人真會折磨工匠,好端端一個罐蓋,畫上茶壺的圖畫就可以了,偏要開一個大洞,嵌一片玻璃。罐不是紙盒,是鐵皮。這樣的心思和功夫,怎麼不叫人佩服。所以,我又把罐子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