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是我和妻子的銀婚紀念。之前的結婚周年紀念也只是吃頓飯慶祝，沒有怎麼送禮物，今年似乎應該做點特別的事，給妻子一個驚喜。送銀器或銀飾物好像比較貼題，但自己悄悄買恐怕不合妻子品味，而且花錢買的東西怎樣也不是獨一無二的。也想過買妻子喜歡的Spy×Family公仔，雖然是量產商品，但像我們這樣年資的夫妻還一起迷上新潮動漫，多少有回到青春的感覺。後來發現原來 figure只接受預訂，下半年才正式推出，那就趕不及了。
那麼，有什麼我們共同喜歡的東西可以考慮呢？也許就是書吧。不過送書太普通了， 當年我第一份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就是西西的《飛氈》。沒有理由二十五年後再送《欽天監》便算數吧。作為文青示愛的禮物，送書尚可接受。對於大半生與書為伴的我們，雖仍覺書本的珍貴，但想以一本書作為二十五年婚姻的饋贈，也很難有合適的選擇。
那麼，如果不是一本書，而是二十五本呢？不是去買二十五本新書回來，而是挑出我 們共同生活中具有特殊重要性的二十五本書。那些書都現成立在書架上，只待我去尋找。選二十五本書不難，如何把它們連在一起，成為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才是重點所在。最後便想到，把它們的題目拼湊成一首詩的模樣。我詩才匱乏，從沒有寫過詩給妻子，只有重施故技，偷竊他人的書名。同時把這些書的真身找出，排列在一起，拍成照片，頗有裝置藝術的意味。這些書大部分都跟我們新婚前後的日子有關，而且是實體上當年我們一起讀過的那本。完成後的〈銀婚紀念詩〉是這樣的：
文章講話
講話文章
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追憶似水年華
看海的日子 靜靜的生活
人類不宜飛行 大說謊家
世紀末的華麗 溫柔與暴烈
命運交叉的城堡
我城 飛氈
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
你，可以愛
新果自然來
物種起源 時間簡史
誠與真
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愛妻 命子
刺蝟與狐狸
玫瑰的名字
名字的玫瑰
以下約略介紹詩中提到的書本。《文章講話》（夏丏尊、葉兆鈞）：我和妻子也很喜 歡的寫作教學書。《講話文章》（董啟章、黃念欣）：我們合作的香港作家訪問及評介計劃的成果，一九九六年出版第一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卡爾維諾）：一九九六年我們第一次一起主持電台節目《開卷樂》所介紹的書，原書已經丟失，這本是新近補買的。 《追憶似水年華》（普魯斯特）：我碩士研究的對象，也是啟發我成為小說家的書。《看海的日子》（黃春明）：婚前妻子住在沙頭角海邊小屋，我後來寫了一個中篇〈那看海的日 子〉，用了少女的她做人物原型。《靜靜的生活》（大江健三郎）：一九九四年大江獲頒諾貝爾文學獎，隨即成為我學習的對象。
《人類不宜飛行》（成英姝）、《大說謊家》（張大春）、《世紀末的華麗》（朱天文）： 九十年代我們最喜歡的台灣作家。《溫柔與暴烈》（黃碧雲）：看着妻子由學生變成學者的揚眉女子。《命運交叉的城堡》（卡爾維諾）： 卡爾維諾不能只出一次。《我城》、《飛氈》、《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西西）：年輕的我們心目中的典範作家。《你，可以愛》（一行禪師）：看佛書是後來的事，不過這個題目太合用了。《新果自然來》（也斯）：當然不能沒有也斯，我們兒子的名字的出處。《物種起源》（達爾文）、《時間簡史》（霍金）：站在巨人的肩上，科學和文學也一樣。 《誠與真》（Lionel Trilling）：妻子早年翻 譯的一本西方評論著作的同系列作品。《世界 上最快樂的人》（詠給．明就仁波切）：幾年前我患上嚴重焦慮症的救命書。《愛妻》（鍾曉陽）：妻子至愛作家（黃碧雲以外），我曾偷取她的題目寫了一本同名小說。《命子》（董啟章）：寫自然來的新果的成長。《刺蝟與狐狸》（柏林）：妻子遊學劍橋帶回來給我的毛公仔。《玫瑰的名字》（艾可）：卡爾維諾同鄉。 《名字的玫瑰》（董啟章）：我最早的短篇小說結集，結婚同年出版。
這個「驚喜」說穿了只是舊物回收、循環再用。也許在妻子眼中，寫過二十幾本書的我做到這個程度，只算是小小的花巧。至於她有沒有準備給我什麼驚喜，我覺得並不重要。每天醒來發現她在我身旁—如果她沒有通宵工作而未曾休息 — 已經是個持續不斷的驚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