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西 何:何福仁
何:可否談談上世紀六十年代你的「電影時期」,包括實驗電影《銀河系》的製作?我這是代人發問,一位是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的蔡世宗,另一位是研究你的寫作和電影關係的趙曉彤。
西:就試試吧,半世紀之前,記憶恐怕有錯。當年,香港的文娛活動不多,年輕的讀書人都喜歡看電影。那年代而電影又的確很好看,我是指法國新浪潮的杜魯福、高達,意大利的維斯康蒂、安東尼奧尼,日本的小津安二郎、黑澤明等等,這是香港的好處,你可以看到世界上最新最好的電影,這些電影當然不是在一般商業的院線看到,要看,加入第一影室電影會就可以了,我那時每個星期上中環的大會堂,像上課。在那裏,我會看到林年同、金炳興、羅卡、陸離、石琪這些同學。
看了,往往就想參與,參與的方法最直接是學習電影製作,像林同年、金炳興,到意大利去。或者,就寫寫電影評論、影話,投稿到羅卡編的《中國學生周報》,像戴天、譚家明、古蒼梧。又或者,爭取到片場去參觀拍片,替朱旭華編的《香港影畫》訪問演員,例如李菁、何俐俐、凌波、胡燕妮、王羽他們,這是陸離、亦舒和我的做法。並且可以看張徹現場拍片的情況哩。真的非常熱鬧。還有的是,自己何不也親身試試拍片?既然高達可以,像石琪、吳宇森、羅卡他們,就帶了攝影機到街上拍實驗電影。
當年我住在一所漂亮的濱海樓房,樓房是朋友的,不久就要拆卸,地方寬大,常有朋友到來茶叙。我那時教書領到薪水,每個月就到英文書店買一本厚厚的畫冊,我不買幾本畫冊,省下來改買了一臺十六米厘放映機,形狀像一臺手提縫紉機,或者像如今的旅行篋,很重,得搬上桌子上,我如今是無論如何也搬動不了,然後提起外殼,露出兩個一高一低的圓形轉軸,影片由高向低穿過發光的小燈格,連接另一個圓軸,光影就投射到白牆上。
何:這就是你和朋友的家庭影院了。你在《香港影畫》訪問演員,寫影評影話,我現在想補充幾句。幾個月前甘國亮先生通過我問你可有留存《亞洲娛樂》,因為他記得年輕時在上面讀過你的影評、影話。你說完全沒有印象。我也試過問過一兩位,的確已沒有人記得,甚至沒有人知道這麼一本刊物了。最近我遇到一位收藏家連民安先生,原來他藏有《亞洲娛樂》。他借了四期給我,那是1965至1966年的月刊,上面每期都有你寫電影的文章,至少兩篇,有時更是六篇、八篇,每篇八百至一千字,談的大多是當時上映的中外電影,或者電影知識,用倫士、西西,甚至大妹張舜的名字。
西:看了刊物我才記起來。那時我還用過米蘭的名字,同樣寫了一批,好像是在星島,是晚報嗎?
何:那的確是你的「電影時期」。後來還跟宋淇搞劇本。
西:是的,這方面在《印刻文學生活誌》上談過了。我自己可沒有拍過影片,機器太重,我當年也不夠力抬,人又矮,拍不到什麼範圍,總不成像小津那樣把攝影機放有榻榻米上。那麼《銀河系》是怎樣來的?原來我的兄長在麗的呼聲新聞部任職,算是小小的部門主管,每天和新聞片打交道。新聞片一旦過時就報廢,丟棄一地。我看了覺得可惜,想到廢物可以利用。我向他討些回家,學習剪接。他當然也取得高層的同意。他教我去買一個叫slicer的剪接器,形狀如同望遠鏡,不過不是橫放,而像一副眼鏡平放在底座上。機器向上有兩個空框,一左一右,框邊上有一組凸齒,彷彿照相機內部裝膠卷的空箱。用時,掀開罩着框格的蓋子,把AB兩段的膠卷分置兩端,B段的開頭放在左邊框內,A段的尾巴置於右邊的框內。用刀片把兩段要接上的膠卷刮去片上的一些膠質,塗上膠水,然後重疊邊緣,右片壓在左片上,關上框蓋就成。這其實就是我後來另一形式的《剪貼冊》。不過小機器,壓力不足,而放映機旋轉的拉力很強,所以放映時經常斷畫。多次接駁,大概比我原先的短了些。如今電腦化的做法,我就不懂了。
我的剪接機是十六米厘,一般家庭式用八米厘,如今都是卅五米厘。
我的工作不過是挑選材料,剪貼貫串起來。當年的「新聞」,如今成為1960年代的「紀錄」。
何:電影可以有不同的做法。這是就地取材,片中出現的人、物,不會是過去的,的確是我們這個銀河系裏一直閃耀的明星。配樂呢?
西:外國新聞片上都帶原裝聲音,例如教宗演說、明星說話、演說也會附寄文字說明。到了新聞部會自行配聲。曉彤給我看當年的節目表,原來《銀河系》曾到過臺灣,很慚愧,我又已完全沒有印象。蔡先生提到有資料顯示我當年曾配上Beatles的Revolution 9的音樂,這不會是我做的吧,這恐怕有版權問題。
至於《劇場》最後一期在編輯名單上出現我的名字,那大概是邱剛健、羅卡的關係,就只這一期吧,對不起,我同樣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