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忽然不知如何,刮起一陣填色風。文具店、書店、美術材料店,都冒出許多黑白印就的圖畫本,每一頁都有圖畫,厚厚的,闊闊的,花草樹木、森林原野、高山峽谷、城堡圍牆、鳥獸蟲魚、仙子女神、王子公主,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顏色。顏色,由讀者自己填充。我的確感到困惑,記得在教育學院讀書時,雖然主修的科目不是美術,卻會去聽美術科的課。如何教小朋友畫畫,有一些方法要避免,其中之一就是填色。例如派畫紙之前,可以給小朋友看一些其他人的作品,如果題目是《爸爸媽媽》,那就看看別的小朋友怎麼畫,然後分發一張張大大的畫紙,告訴小朋友不要用鉛筆,要用粉彩直接畫,隨便用喜歡的顏色,要把整張畫紙畫滿,不要畫電視和漫畫裏的人物,等等。不論一至六年級,沒有一課教填色。記得一個叫《工兵克里》的短篇小說,寫畫家保羅克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要服兵役,那麼他在軍隊裏當上什麼軍銜和職務?他被派去髹飛機。畫家難道就是油漆匠?
我總覺得填色這件事等於讓我們當油漆匠,不是啟發我們去創作,而是帶領我們走上二等嗜好的道路,一條畫好了框框的道路,你不要越出框框的界線。你的工作就在既定的框架裏完成。在框架之內,當然很安全,安全極了,於是認為框架之外的都不是好東西。就像某些教學生寫作的書本,句子做好了,要學生選擇一個形容詞。教他們認識形容詞,或者無可厚非,寫作嘛,卻扼殺了他們的創意。那麼這難道是我們對文學藝術、對孩子對年輕人的期望麼?文學藝術就是不要教條,不要框框。
而且,那些填色的畫本多昂貴,優質的彩筆一點也不便宜。商人當然大力推廣。不過,有人說填色可以舒緩壓力,減低抑鬱的情緒,又是寧靜的親子活動。真的?我且試試。我去買了一包需要填色的圖畫,六頁紙上印了不同的圖樣,兩頁是手和足,兩頁是眼睛和嘴巴,兩頁是軀體和頭顱。圖樣原來是貼紙,可以撕出來,拼貼成一個個機械人。我貼了一堆,然後填色。當然,整個下午過得寧靜舒適,和平日的感覺一樣。完成的填色並不特別,趣味屬於機械人,因為那是我拼貼出來的樣子,是獨有的。
教書的日子,當然有壓力,除了上課、改卷子,還有極多課外活動,除了當班主任,要面對的還有開放日、朗誦比賽、帶童軍露營等等。每天放學回家,像郵差似的提着沉重的書包,彷彿打完一場仗。明天又再上戰場,而且永遠都不會打勝。也難怪很多教師會提早退休了。用什麼方法減壓?填色可以讓過份集中的情緒轉移,真的?不過打掃一下家居,做一下運動,何嘗不可以。真要減壓,真要親子,不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合作一個童話故事;更何妨去遠足,游泳,看電影。我自己會選擇做手工、打毛線衣,繡十字花,或者天氣好、精神佳,去和朋友喝下午茶等等。其實還有一件事最容易:待在家裏聽音樂。好聽的音樂太多了,奏鳴曲,協奏曲,尤其是第二樂章,不同的作曲家,不同的演奏家,聽着聽着,什麼壓力暫時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