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荷蘭來說,我對芬蘭的認識可說甚少。荷蘭,我到過許多次,例如阿姆斯特丹、海牙、烏特列冶、鹿特丹,知道那裏的博物館有倫布朗、梵谷、維米爾、魏拉斯基,那裏有運河、青瓷、黑白乳牛、鬱金香等等。那麼芬蘭呢,啊啊,這個地方嘛,在歐洲之北,很冷的,有位建築師,叫阿圖(Alvar Aalto),還有另一位建築師同時設計椅子的沙里寧(Eero Saarinen)。所以買到一盒砌圖,見到芬蘭製造的字樣,立刻肅然起敬,因為砌圖的設計並非等閒。老實說,砌圖玩具我並不陌生,二維三維都砌過,沒什麼特別,可這次要砌的不是什麼建築物,而是一棵樹。一棵光脫脫的樹,只有樹幹、密密的樹枝,一片葉子都沒有,卻要用一百多片碎片砌成,愈近樹梢愈是精細,枝幹重重疊疊,彷彿雕塑象牙球。樹的顏色有兩個選擇,一是黑色,一是米色,也是原木的,但樹頂的枝椏則全部粉紅色。因為設計得精巧,樹能穩穩站定,光脫脫的樹枝向天空散開,尤其是黑樹,尤其在四周白濛濛的環境中,顯得無盡的冷冽荒涼,果然是一片北方雪國的景色。既然是粉紅色的樹,冬天還沒有來,要是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一棵孤零零的樹。整個系列可以隨意加添變化或強化景色。因為另有小動物可以選擇,放進畫面。我選了渡鴉,這些兇悍的禽鳥我在旅遊時在積雪的峰頂上邂逅過。牠們在高山瞭望台的欄杆列隊排立,斜眼眈眈看人,毫無懼色,忽然就從身邊掠過,吞下遊客拋出的食物。我在電視上看過這些極其聰明智慧的天行者,可以生活在苦寒的雪地,生存就是戰爭,兇狠是天然的本能,怎可把牠們看作異端。顯然,芬蘭設計的砌圖早就為一棵孤寂的樹預備了最匹配的同伴,小配件就是渡鴉,一包裏有三鳥兒,可選黑色或本色。既然我選了粉紅色的樹當然選黑色的渡鴉。有了渡鴉,一切都已完成。每隻渡鴉由四片木料砌成。
忽然記起來了,看過一本芬蘭作者的小說,那是亞托.帕西里納的《遇到野兔的那一年》。說的是一名記者和一名攝影師坐車回報館,路上撞倒一隻野兔。野兔斷了腿,記者下車抱起兔子,攝影師多番催促,竟自駕車走了。記者想到,自己雖有家室,但夫妻不和,家裏堆滿難看的飾物和小玩兒;工作的地方呢,一羣人只會炒作新聞、罔顧公義。於是,他決定不回去了,帶着野兔一起去流浪,一路替牠療傷。這是一個人在中年危機裏的「再生」,決心重新追尋另一種生活。小說到此的確讓讀者感動。在流浪途中,他的糧食被一隻聰明的渡鴉三番四次偷走,他於是設計把罐蓋十字形切開,把裂開的鐵片朝內彎。渡鴉的頭伸入鐵罐後再拔不出來,哀鳴悽厲,帶着鐵罐在樹枝上盲目亂飛,愈掙扎傷口愈深。牠的雛鳥再也見不到親鳥回巢了。愛護野兔的人居然會說渡鴉流的血比罐頭的肉還要多。在戰鬥裏,你可以把敵人殺死,但不能虐囚,不要以為這是值得誇誇其談的事。我把小說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