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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專欄:舞者

在文化中心的禮品部見到這座雕像時多麼地驚喜呀,因為這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雕像,我曾在許多不同的展館中見過它,包括恆展和特展,彷彿它就是我的老朋友。哈嘍,又見到你了。為什麼對它的印象最深呢?因為是獨創的一個。它比不上米開朗基羅的雕像例如《大衞》般著名,不像莫迪格里安尼的長頸女子般出眾,又或者,像傑高梅第的貓似的,瘦得只剩下一排骨頭那樣的嚇你一跳,它當然也不是博得羅那些肥胖肉感的女子。我所說的這座雕像,可能技藝上還夠不上大家的功力,姿勢、形態還可以更上一層樓,它的出現,卻是雕刻史上的奇蹟。它的名字叫《十四歲的舞者》。

是一個女孩子的雕像,才十四歲,十四歲女孩子的高度和纖細的身裁。她是一名芭蕾舞者,寂寂無名。別以為她是馬高芳婷那樣的著名藝人。她只是個眾多的窮家女孩之一,進入芭蕾舞團,還不是為了謀生,找一條窮女孩可以找的出路?那時候在巴黎,窮女孩還有什麼工作可以養活自己呢?小女孩能進入芭蕾舞團已經是幸運的了。能夠成名的話,可以改善全家的生活。我對芭蕾舞當然是外行,不過,總覺得這是一種很辛苦的工作,要經過長年歲月的磨練,在鏡子前,拉筋、彎折腰頸,全身的重量都在豎立的雙腳尖,跳躍、舞動、急走、滑行,是否很傷身體?還要保持優雅的姿態。而指導員就在身旁指指點點,叱喝,責罵。

不過,有一個人,只在舞台上走動,觀看。他是個男人,戴着帽子,手執筆和紙,不斷對着舞台的一羣人,個別人,不停地描繪。他是畫家:迪加,他畫了很多幅芭蕾舞的場景,常常是整個舞台全畫下來,舞衣翩翩飛揚,舞者一排一排,展現了各種姿態。有時他畫舞者休息暫停的一剎那,她們是多麼疲倦呀,打呵欠了,撫摸疲痠的腿,雙手支撐在腰際。

畫家也畫個別的舞者,其中一幅就叫《十四歲的舞者》,而且在1881年的印象主義展覽會中展出。迪加這幅《舞者》,令一名觀者于斯曼Joris-Karl Huysmans大感驚異,稱這小小的雕像是他所見唯一真正的現代作品,因為它是一座手作的雕像,雕像的頭髮、裙子、芭蕾舞鞋可都是現代的實物,是「奇妙的真實」(terrible reality)。于斯曼是小說家,恐怕已沒有太多人認識,藝術史上卻記下他這一句評語。

我見到這位少女舞者次次不同的展出。和1881年的原作比,雕像的頭髮和舞鞋都是雕刻出來了,而裙子則是真的紗裙、緞裙、錦布裙,裙子次次不一樣。不同的還有裙子的長度、顏色和款式。當然,最原始的版本仍藏在巴黎奧賽美術館,這一座穿上米白色蓬蓬裙。她梳一條麻花卷粗辮子,結髮的緞帶也次次不同色。從十九世紀以來,雕像可以不變,布質的裙難免被蟲蛀被氧化被灰塵侵佔,所以不得不換上新裙子了。但為什麼不雕刻舞裙呢,大衞要是穿上真實的布褲子,恐怕也要不斷替換了。事實上,廣告商就不斷替大衞設計各種牛仔褲呢。迪加這種拼貼手法,在文學上已不罕見,在雕塑上卻是創新。

我很高興,帶14歲的舞者回家了,因為她如今變了我珍罕的玩具,就站在書桌上,我可以替她設計許多裙子,不斷替換,她一定喜歡新裙子。而我對迪加也沒有不敬,他最初就賦予雕塑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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