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西
何：何福仁
何：我最近讀了艾特瑪托夫的《一日長於百年》。
西：很少讀到中亞作家的作品，你看得比較仔細，你告訴我。
何：只是慢看罷了，原著是俄文，我看的是中譯本，由三位俄語專家張會森、宗玉才、王育倫翻譯，也參照一下英譯。艾特瑪托夫（1928–2008）的英文名是Chyngyz Aitmatov，父親是吉爾吉斯人，母親是韃靼人。他寫了不少書，但《一日長於百年》是他最著名的長篇，這小說被歸類為科幻小說，要不是用俄文寫作，而是用英語，早應拿過雨果獎、星雲獎之類。不過我想，它也許更近反科幻。《一日長於百年》1980年出版，83年有了英譯，這在蘇聯解體之前，所以拿的是蘇聯國家文學獎。蘇聯解體後（1991），吉爾吉斯獨立，他長期擔任外交官，後期作品頗受爭議，但《一日長於百年》可能是中亞細亞最高水平的作品。由蘇聯分出的五個「斯坦」：哈薩克、土庫曼、烏茲別克、塔吉克、吉爾吉斯，其中以吉爾吉斯斯坦地方最小，人口不足六百萬。
西：什麼叫「一日長於百年」？
何：英文是The Day Lasts More Than a Hundred Years，出自那位《齊雅哥醫生》的作者帕斯捷爾納克Boris Pasternak的抒情詩：Unique Days。寫於1959年。
西：還沒有說清楚什麼是「一日長於百年」。
何：要做一點熱身，準備好了？
故事的主要場景是一個火車的會讓站，會讓站siding station是管理列車的到發和會讓，這是為了確保多列火車安全又有效地通行，尤其是單線的鐵路，兩列相向而行的列車不能同時在同一區段內通過，這就需要會讓站員工的調度、安排。主人公葉吉蓋就是一個會讓站的員工。這個會讓站位於荒僻的哈薩克大草原薩雷－奧捷卡，這地方夏天酷熱，冬天極冷。到這裏工作的人，都是邊緣人，出於不同的原因，被社會遺棄。天地不仁，不仁，是indifferent，全書就反覆出現這樣的老調：
在這個地方，列車不斷地從東向西和從西向東行駛……
在這個地方，鐵路兩側是遼闊無垠的荒原─薩雷－奧捷卡，黃土草原的腹地。
在這個地方，任何距離都以鐵路為基準來計算，就像計算經度以格林威治子午綫為起點一樣……
列車駛過這裏，從東向西和寧從西向東……
西：可以作為分場，作為不同叙述的轉調，像列車行駛的會讓。
何：對，偶爾也改換一下句子。全書十二章，第三身叙述，但主要通過葉吉蓋的眼光，從半夜開始，他的太太跑來告訴他，他數十年的老友、同事卡贊加普死了。當晚他就準備辦理喪事，要照卡贊加普的遺願，葬到祖墳阿納貝特去，翌日一早出發。小說整個過程只是夜以繼日，一日時間罷了，但他不斷想到過去自己的、朋友的遭遇，加上阿納貝特的傳說，真有百年的滄桑。不過，艾特瑪托夫原本的書名叫The Hoop，即是環，或者箍，過不了審查，只好改成《一日長於百年》。
西：那為什麼是「科幻」呢？
何：這是小說平行的副線，一邊是送葬的隊伍，另一邊是蘇聯的太空飛行，最後兩線相遇。就近葉吉蓋的會讓站，原來是蘇聯的太空基地。當葉吉蓋知悉朋友去世，同時就看見火箭升空的火光。這是一次緊急的發射，因為美蘇合作的太空計劃出了事，兩大國攜手放置在太空的宇航船基地「均等號」忽然沒了消息，船上的兩位太空人，一美一蘇，失了聯絡。蘇聯的宇航船在這邊升空，美國的則同時在內華達州出發。這是美蘇雙方的決定，在一艘叫「公約號」的航空母艦上發出指令，這艦也停泊在美蘇兩地等距的太平洋以南。什麼「均等」、「公約」，兩種敵對的意識形態居然合作，在冷戰的年代，兩國在地上和空中爭奪霸權的時期，這當然是幻想。
美蘇兩位太空人到了均等號，發覺失蹤的太空人留下一封信，用美、俄兩種文字，原來有外星族跟他們聯繫上，邀請他們去訪問。這外星叫林海星。
據兩位應邀出訪的人類發回的描述，林海人口比地球多，科學水平也更高，而且長壽，百多二百歲，但沒有國家機器，沒有武器，不懂戰爭，他們研究了美、俄語，可以和人類溝通，為了交流經驗、開拓思想，林海人表示希望能夠訪問地球。兩位太空人的日誌說明，他們倆將於28小時後返回地球。
我開初覺得這個渺乎外太空的事故，和偏遠小民的生死有什麼相干呢，一個離地，另一個貼地，真是風馬牛，最後才明白作者的用意。
公約號艦上的美蘇頭頭接到消息，驚惶失措，事態危急，立即指令：不要返回，守在均等號上待命。最後下了一個決定：拒絕訪客，拒絕任何和外星的聯繫，連曾訪林海的太空人也不許回來，並且連串火箭升空，構成地球一個保護環，警告會打落任何靠近地球的飛行物。理由是為了確保地球現存的秩序。當然也封鎖了消息，不讓地球人知悉。所謂探索太空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再說下去。
西：最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