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西
何:何福仁
西:巫鴻去年的新作又是一本好看的美術書,名《重屏》。其實,也不算新作,因為原作出版的年份是1996,用英文寫,2017出的是中譯本。講述中國古典繪畫的書出版中文,作者又是華裔,當然看得舒服些。
何:巫鴻的書的確都很好看,以往看過他的《武梁祠:中國古代畫像藝術的思想性》,曾趁到山東曲阜,和朋友另外專程到濟寧市的嘉祥縣去瞄瞄。武梁祠是東漢晚期一座家族祠堂,之所以出名,是祠堂裝飾了大量精美的畫像石。當然,好看的還有他那本引起爭論的《中國古代美術和建築中的「紀念碑性」》。
西:山東的武梁祠同樣好看麼?
何:有點失望,遺址的展板顯示有龐大的建設計劃,但計劃多年來都沒有實施,祠室的後園,好些遺存就用布幕鋪蓋,沒有再整理。是資金不足嗎?也許地方偏遠,遊客對畫像石,對古祠堂興趣不大吧,當天除了我們,並沒有其他訪客。這和近年江西南昌宣傳那位出土的漢代廢帝,差遠了。南昌海昏侯的文物曾在北京展覧,像發佈會,相當轟動,然後回到江西博物館,將來,遺址會就地建館,文物再回新館去。文物跑來跑去,出盡鋒頭。
劉賀這位廢帝在歷史上失蹤了二千多年,他只做了27日皇帝,不少書強調他犯下了1127條荒唐罪,平均每天41.7條,如果屬實,這是一個犯罪紀錄。
我翻《漢書》,向他宣讀的所謂1127罪狀,原文是:「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意思是接受皇帝璽印以來的二十七天中,使者往來不絕,拿着符節向各官署下達詔令徵索物品,共一千一百二十七起。不停下達詔令成為罪過了。
西:比得上秦二世?
何:秦二世犯的罪行是國家級、天下級,劉賀只是量多而已。罪的定義也會因時因地因人而異,霍光認為有罪,就有罪。霍光可以廢立,是仗了皇太后的權勢,皇太后是他的外孫女。劉賀其人其事的書近年出了不少,主要是江西的出版社推動,輔以出土文物,揭一點秘聞,加一些野史,這些寫作,說得也妙:「大事不虛,小事不拘」。我猜想,很快就有天下一廢帝之類劇集出現。這方面,還是辛德勇的《海昏侯劉賀》嚴謹得多,不是為劉賀平反,而是論證霍光隻手遮天。歷史的確是勝利者書寫的。這反而讓劉賀得以安息二千多年。
西:比較矚目,是年代較早,文物保存較完整吧。
何:這是原因。劉賀是武帝的孫兒,之前的皇帝是昭帝,之後是宣帝,史家昭宣並稱,中間的劉賀當沒到,先貶回昌邑,宣帝取代他,再把他貶到南方的南昌。他的墓保留得相當完整,所以能夠出土,還不是厲害的盜墓賊,他們還差一點,挖了14.8米深,挖到正中間的主椁室去,不過主棺偏東右罷了。墓中文物過萬,金塊很多,五銖錢超過一噸重。
遺址尚未開放,考古人員也樂於帶領我和朋友參觀,看見許多人仍在工作,大多是年輕人,有朝氣,也有熱情,不少文物,例如竹簡、漆器,仍然浸在水盆中,分置不同的庫房裏。一位在仔細地清理一件泥積腐蝕的甲胄。其中有一張屏風,題字是孔子、顏回、子貢等,可惜面臉毀了,不然可能是孔子最早的畫像。我們不是說屏風麼?
西:是的,可見西漢的屏風,已不單是家具,是繪畫的媒體,還是儒家聖賢的場地,展示社會的價值理想。那許多的讓人借鑑的仕女教育,就繪畫在屏風上。
那同時是權力的象徵。故宮中的大典正中寶座的背後,一定置一屏風;帝皇,或者大戶人家主人座椅後面照例擺個大屏風,是把室內空間分隔成內、外兩部份,屏風附近方圓之地,是隱私的空間,他者不得入侵。所以,屏風後面,常常滿佈保安,無事就隱藏起來。
何:是權力的劃分,又寄託社會的價值,還有心理補償的作用,例如在炎夏裏坐在雪天 地的屏風,會覺得清涼;或者在寒冬裏躲在三面的竹林屏風,會覺得溫暖。
西:《重屏》的「屏」是屏障,既用來分隔空間,又可遮蔽。「重」,則是指畫中出現的屏風不是一座,而是兩座。我想,我過去的舊居也有屏風,而且是重屏,不過我用的是書櫃,兩個背對背,前面是客廳、飯堂;後面是睡房。櫃裏的書本,同樣可以讓人打開視野,調節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