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西
何:何福仁
西:翻看講植物的書,想起在馬來西亞沙巴看到的大王花(Rafflesia)。大王花是世上花朵最大的植物,一生只開一次,而且只有一朵花,花期也只是短短的4、5天。我們遇上開花了,就去看;走進叢林裏,連年輕的導遊也迷了路。盛開的大王花鮮紅色,很美豔,花冠上面有一點點凸出的斑點,花心像一個洞穴的入口,發放惡臭的腐肉味,吸引逐臭的昆蟲來為它傳播花粉。不過我們湊近它,並沒有嗅到特別的臭味。
何:這麼大的一朵花(直徑約1米),不可能懸掛在樹上,更不可能長出許多朵,只好孤零零開在萬綠叢中。原來它是一種寄生草本,種子要寄生在藤屬植物的根、莖,像電影裏的alien,汲取宿主的營養,慢慢長大,連光合作用也免了,它自己沒有莖,也沒有葉。科學家至今還不大清楚大王花的種子是怎樣發芽的,是動物帶來?
西:真是奇妙的植物,可惜也是其中一種最瀕危的植物。以往因為腐臭味,人們就以為它張開血盤大口,會吃人,腐屍就留在花內,於是叫它「食人花」。有些植物的確食肉,例如豬籠草、捕蠅草,等等,但只吃昆蟲之類的小動物。吃人的,只是傳說,是魔幻的創作。植物是人類的長輩,一直養育我們,但我們對植物又知道多少呢?我們會感恩嗎?有兩位意大利的植物神經生物學家Stefano Mancuso和Alessandra Viola,指出植物不單有生命,其實也有智能,智能的定義是「解決問題的能力」,植物不單會解決生存時遇到的問題,還解決得很出色。
何:那麼吃齋就未必等於不殺生。
西:動物,包括人,和植物的分別是,動物有一個「控制中心」,那是生在頭頂的腦袋,把腦袋割下,就完蛋了。植物相反,它顛倒過來,腦袋是根部,在下面,肢體則在上面。最特別的是可以分割,割了可以再生,甚至生得更好。你把紫羅蘭任何一塊葉放到水中、泥土裏,就會生長出另一棵紫羅蘭。人的一個指頭割下,可不會再生出指頭來,尤其不會生出另一個人來。
何:人類喜歡強調自己是individual,但兩位意大利專家解說,拉丁文的in,是不可的意思,dividuus則是可分割。人的確不能分割。即使科幻時代的仿生人Android,融合了機器和真人或生物的活組織,部份零件破壞了,可以重配,但零件不會再生另一個仿生人。植物不講individual,植物的身體結構是模塊modules,所以說的總是羣體,是「去中心」,是眾數。東坡先生說「不可居無竹」,不是煞風景的一根竹。大紅花獨立生長,應是特別的個案。
西:動物的腳在身體下面,於是可以行走,植物則否,總不能用腦袋走路吧。世上最早出現的裸藻是植物,通過光合作用,製造氧氣,它為了生存而尋找光源,其實是會移動的,不過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植物選擇了泥土、陽光、空氣。有了這些,就可以自給自足,不再怎樣移動了,大概認為動不如靜。它的移動在地下,也很緩慢。我們現在講「慢活」,是向植物學習。人活到一把年紀,也不得不慢活,這時候才明白植物這種生活方式的好處。靜態,好像不會移動,就跟動物區別開來。動物要覓食生存,所以必須會移動,要移動得很快速,在地上,在水裏,在天空,一種動態的生活。人類一直在追求速度、競賽速度,恐怕這是遠祖求生的遺傳。
植物比人類敏感,除了有人類的五種知覺: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專家說還有其他十五種知覺能力,會計算泥土的濕度,根部會向重力的方向生長,會感知磁場,等等。它像動物一樣,會睡眠,甚至冬眠,會因應天氣變化而更換衣裳,更換,不是為了時尚。
何:難怪說落紅不是無情物,不僅不是無情,更是感情豐富。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你以為只是詩人自作多情,愁牽草木?當我們認定它們生了病,會傷害人,也不加以看病施藥,就斬掉算了。它們會慘叫,會流血,只是我們聽不到,也看不見。
西:你以為它們不會說話麼?不對,植物與植物之間是會交談的,不是詩人說的是由於風的緣故。它們會認得自己的種族,有同命感,沒有身份危機;會和異類,例如昆蟲、動物溝通。又會和其他動物合作,例如螞蟻、蜜蜂,互惠互助。不同的植物又各有性格:有的是機會主義者,有的慷慨,有的好勝、喜歡操控,有的會獎勵幫助它們的動植物……。
何:人多麼像它們。植物沒有人,會活得更好,可是人沒有植物,就沒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