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最近成為素菜館「巧饍坊」股東,我雖然一直未能素食,但喜歡替人高興,便馬上光顧。晚餐時,看到餐館內放了「祝福您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的字句,既儒雅,又溫婉。
被「溫柔以待」,第一感覺是不被人「媽义」或「問候」的同時,還會斯文地對您好? 再上網看看,它既是小說名字,又是短劇名稱,解釋多不勝數,包括「希望這個世界能帶給你好的東西」、「碰到的都是善類」。總之,是一種祝福,也是一種意境。
我這種港女脫變成為港媽,再榮升港嬸(讀音「嬋」,第4聲)的雙職母親,再加上曾經當過傳媒,接受過極度嚴苛、既具批判性又涼薄的密集訓練,最欠溫柔(即最表面的那種解法:溫柔即不會粗聲粗氣)馬上對號入座,提醒自己早就應該溫柔待人,包括丈夫和子女。
我和幾個朋友,點了招牌菜「素义燒」、「海蜇絲」、「千島汁蘿蔔糕」、「鹹魚鷄粒豆腐煲」等,邊吃邊覺得有趣:因為幾乎每次光顧素菜館,朋友我和也會評論到底有多似肉。人就是矛盾,茹素又為何要和肉比較呢?選了Jason,又為何掛念Sebastian?放棄了高薪厚職,又何須回望?
然後,想起自己何時開始不溫柔,還是從來沒有溫柔過?唯有責怪以前的新聞工作訓練。
我畢業於九十年代初,當時很多行業,尤其新聞界,還奉行「唔鬧你即係做得好囉」、「鬧你即係袋錢入你袋」,「被人鬧絕對要感恩」、「我想你好先鬧你囉」…….例如,我當過中、英文的媒體,就給中、英文的粗口問候過不止一次。中文尚能明白,英文的粗口,我被駡完還要去查實體字典,學好領導的英語粗口指導性講話的真意,那時當然完全沒有「性騷擾」或者「去平機會告你」等觀念。
至於被不溫柔對待,我在電視台新聞部當記者及主播時,除了娘親被問候外,也會有侮辱式的當眾指駡:「你真係無腦」、「你個學位點攞到?」、「以為得個樣就可以?呢度做新聞唔係賣樣」、「你好投入咁喎,不過觀眾一無所得呢!」。有一次,我因為稿件被指寫得不好,被一個編輯機關槍式狂駡。
編輯:「條稿寫成咁樣,唔該你上天台跳啦!」
我聽後忍著眼淚說:「好,我好專業嘅,唔該你改埋條稿先,我陣間跟埋剪片、新聞故事播埋出街,我就上去跳囉。」
編輯應該沒有預期這個黃毛丫頭那樣回答,目瞪口呆。
我:「做咩望着我呢?改稿啦唔該。你叫我跳,我應承咗啦,你仲想點呀,改稿啦,趕住出街㗎! 係呀,你教我咁多野,我跳完將來得閒一定返來探望你。」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向上級口出這種狂言。或許,當時年青;或許,當一個人長期不被溫柔以待時,會因為受不了壓力及侮辱而啓動自我反擊機制的。
編輯七孔生煙,以後更留難我。我卻從中學會了,不要在憤怒時做決定或亂說話,不過說了也沒辦法,人始終有情緒,「It is what it is」;換個角度,完全不還擊不見得被指駡的情況得到改善,建立一點強悍或「唔識死」形象,有時未必是壞事。
多年回望,我很感激這羣不溫柔的上級,無論他們當時是惡意與否,並不重要,因為令我訓練有素;無論被什麼人怎樣駡,我也一定不會上天台的了。他們也成為了己所不欲的反面教材。
祝福您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也希望您要溫柔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