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母常常得提醒林葉哪些植物只是用來伴碟、不一定把它吃下,比如在吃越南湯河時送來的青檸和芫茜、蒸魚時搭配的葱段和薑絲、放在朱古力蛋糕上的那一小片薄荷葉等。林阿母知道林葉是個不喜歡浪費食物的好孩子,就算是去麥當勞也總喜歡把汽水和冰都全部喝光才滿意,可是在食物世界裏的確有許多材料都不是為了本體被吃下而添加的,像是滷水汁裏的花椒和八角、青紅蘿蔔湯裏的豬骨和茶壺裏的茶葉。林葉不甘心地皺眉。
生而為人,的確是無法完全不浪費任何地球資源地活下去。作為高級超市的蔬菜包裝員,林阿母早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工作毫不環保這一特性。雖然節儉踏實的林阿母總只會買一般的裸體瓜果,她還是得每天回到超級市場的後台把一箱箱的薯仔逐一用保鮮紙包起來,閃亮光潔像裝在醫生手套裏的恐龍蛋。她也在各個貨架上見過更多包裝精密的食物,像是以價值上千元的實木小提琴盒包裝的歐洲原隻火腿,比海味鋪的金華火腿王或昂貴的日本雞蛋更講究運送和保存安全;或是以機械玩具作包裝盒的外國硬糖、預先剝皮再裝進膠盒裏的橙肉,多層人造包裝幾乎比食物本體更大更值錢,而且無謂。
超級市場的保鮮紙、紙皮箱和花紙等包裝物的用量非常驚人,不過有些消耗總是必要之惡。林阿母生下林葉時也曾為了產房裏消耗的大量醫生手套和消毒紗布而感到不好意思,但同時她也為了這些物料佈下的無菌結界感到心安;林葉嬰兒期時她努力清洗尿布和抹布以減少使用即棄尿片及濕紙巾、卻無法擺脫每天都得在超市裏使用大量無法重用的包裝物料的自責,可是這既然是林阿母唯一擅長而且人工不錯的工作,她也就只能不去想太多地每天把幾大卷工業用保鮮紙裹在離開店面後即會被剝光的蔬果上,並從後門把廢棄的紙皮箱交給拾荒的老婆婆作某種贖罪。因此林阿母和林葉一樣相當喜歡白兔糖:這是唯一一種可以把包裝紙吃掉的糖果,如果不去考慮外面的那層不能吃的白色蠟紙、它便彷彿什麼也沒有浪費過。在這以各種包裝物裝潢起來的人間,大概就只有白兔糖的米紙可以使林阿母得到心情上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