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杜魯福的電影《情淚種情花》,我才知道她的存在。或許,也有人因為雨果,才知道雅黛兒(Adele Hugo)。如果,杜魯福和雨果都是流芳後世的導演和作家,那麼,因為這些具有名氣的男人,名字才會出現在別人的腦海裏的Adele就是美麗的失敗者。在以陽性為中心建構起來的社會裏,一個成功者之下,是無數失敗者堆疊起來的土壤,而鋪墊頂層的失敗者,又遠比被壓在底部的失敗者更容易被人看見。
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性別、種族和家庭。身為雨果最小的女兒的雅黛兒,並沒有得到家人的寵愛,在她看來,父母的心,永遠繫在十九歲時和丈夫一同溺水而死的姐姐之上。美麗而充滿才華的雅黛兒,精於鋼琴,二十二歲時在雨果的鼓勵下開始日記寫作,此後寫作不輟,即使並沒有像父親那樣成為得到世間名聲的作家,但,她卻是個忠於自己,勇於探索自我的內在世界的寫作者。作為女性,她並沒有走上為人妻和母親的傳統角色之路,相反,她一直透過創造自己的人生,與作為雨果之女的沉重原生家庭陰影搏鬥,即使,在他人看來,這場角力,並無意義。
和雨果聞名世界的巨著《悲慘世界》相比,雅黛兒的著作,只是密碼般令讀者難以解讀的日記,然而她用以創作的材料,卻是她整個人的青春、愛情和生命。三十一歲時,隨雨果展開流亡生活的雅黛兒,從法國移居至英國海峽葛尼賽島,遇上英國軍官品臣,品臣向她求婚,她拒絕,不久,她回心轉意,品臣卻從她的生命消失了。如果說,關係是兩個人的共同創造物,愛情在某種狀況下,只是一個人的自我創造。為了尋找品臣並追蹤自己的愛情,雅黛兒毅然離家出走,從英國遠赴加拿大的哈利法斯巷口。即使,在那裏,她無可避免地遭到已移情別戀的品臣冷硬而不留情面的拒絕,然而,曲折的愛情經驗能成為更豐富的作品內容,正如,被情人拋棄而始終矢志追隨,是一個鮮明的悲劇角色。雅黛兒給自己創造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愛情劇目,不過,這劇目跟她在原生家庭的遭遇是那麼相似─被忽略和排拒,得不到父親(情人)的愛。如果說,生於十八世紀的女性,只能在原生家庭,過渡至自己經營的小家庭,那麼,雅黛兒所創造的人生,其實無法走出原生家庭給她留下的陰影。然而,她是勇敢的,正如她在自己的日記裏反覆提及「一個女孩,由舊世界跨越新世界,追尋自己所愛」,在愛情裏的冒險,不管結果如何,就是她實踐自我的方法。
雅黛兒的後半生,在雨果友人的療養院渡過。二十六歲起被憂鬱症折磨的她,在愛情裏遭受挫折後,已從現實裏逃遁至內在的世界。或許,那是一個靈魂失蹤的狀態,也有可能,是她捨棄主動現實。在療養院裏,她彈琴、栽花和寫出沒有人能輕易理解的文字。她留給世間的詰問是,為什麼不能寫下難解而缺乏讀者的作品?一個美貌的女人,為什麼不能選擇獨身的狀態?
她沒有成為社會期待的女性,但她成為了獨特的自己。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