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是一次家族旅行,是妻和她的大家族成員一起去德國的某個城市。細節我就不太記得了,但其中一天,我們搭遊覽車從這個小城,要換去另個城市的途中,遊覽車停在一處路邊休息站或加油站,那時發生了一段小插曲,那單獨截出的,非常短的一段的時光,對我而言,像電影無數次重播,無比清晰,歷歷如繪。
那時他們其他人都在遊覽車上等候,只有我下車,繞了那十字街口四個邊角,有一個露天市集,農人的攤位前趴着一隻隻小兔子、小迷你豬、小鴨子、甚至小羊,有一些金髮小孩蹲着在撫摸、逗弄那些可愛小動物,但我隨即知道,這些耳朵透光的帶着粉紅色的,萌到不行的小生物,其實是被當作食材被販賣。還有一些賣小盆香草或番茄、南瓜、歐洲薊的小攤。那時我錯失了方位感,朝一條街的另一端走,但我感覺我離開了剛才那路口的熱鬧人羣,於是又轉了回來,終於看到我們的遊覽車。然後我的美麗妻子也走下車,朝我這走來,她臉上帶着一種,像是游泳者剛從泳池爬出,一層水還薄薄敷在臉上,那種「從遊覽車上沾帶着的」笑意。全車的人都在鼓掌歡呼,好像是,她妹妹,在這異國城市演奏廳演出的畫面,在這個國家的新聞被播出了,這傳回國內,是多大的榮譽!確實這一車人,就是以親友團的身份,來這異國共襄盛舉,陪着她妹妹的這次演出啊。
這時我美麗的妻子走到我身邊,兩人像情侶散步在那街道走了一段。她突然對我說:「這次回去,我就要搬出去住了噢。」
「為什麼?」我說,「是因為T?」
T是她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初戀),事實上他們之前在一起七年,我是以第三者身份介入,破壞拆散了他們。我剛和她在一起時,很強烈感受到,妻的父母、兄姐、妹妹,是把T當作家庭成員的一分子,那之前的時光,他太常去他們家共進晚餐,一起看電視,甚至幫我後來岳父的小店整理電腦裏的貨品圖檔。
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這趟家族旅行,T也一路跟着,他還是單身一人,但後來自己創業開的電腦公司好像搞的不錯,還上櫃了,他的個子有一米九,在行駛中的遊覽車內,這個位置走到那個位置,都要低下頭。妻的家人仍把他當作自己家人,好像他是一位離家出走的弟弟,時不時這邊那邊,妻的姐姐、小妹哥哥、嫂嫂,乃至我岳母,都把他叫去他們的座位旁,嘁嘁促促的交談。他對我的態度頗自然。但是妻和他之間沒說一句話,喔有,就是某人從遊覽車後面傳一盆番茄,然後妻拿給恰好(又低頭)走過來,正要坐下在我岳父店裏一位老員工座位旁之際,妻說:「T吃番茄。」他抬頭有點受寵若驚,然後笑一笑拿起一顆番茄。
後來他在前幾天就離開了,說要到那附近的一個機場,轉機到日本,好像有個客戶要見。我感覺他沒有我幽默,會逗人開心,但不知為何,他在妻的家族裏,似乎比我受到他們的喜愛。
但是妻怎麼會就因為這樣,就要離開我了呢?
妻是個沉默,不太會將自己內心想什麼說出來的女人,也有可能她覺得我浪費了她這十幾年的青春,或者是她心中某個隱密所在,一直對T無法忘懷?而T那孑然一身的孤自模樣,喚起她難以言喻的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