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興的大哥當年是中華代表隊柔道國手,據說十七、八歲時,他就是國內柔道圈眾山頭聞之色變的殺手級人物。老興說他哥天蠍座的,在比賽中將對手不論飛拋或捨身投技、跌地後的絞技、關節技,他一定將對方手臂折斷。那是他的簽名,我曾在老興家見過他哥,那時他已三十好幾了,面相仁慈(他家三兄弟皆是濃眉大眼的美男子),和大嫂開了一間蒙特梭利幼稚園,完全廢弛了當年的人類頂級殺器的身體素質,但身高近一米八,虎背熊腰,那垂墜的軟肌肉,讓人想到海洋博物館裏看見的魔鬼魟,那在水中擺動的蝠翼。他們這種柔道高手的三頭肌腰臂,介於拳擊手的鋼鐵與相撲手的液態印象之間。我當時見了他大哥,心中想:《水滸》中的豹子頭林沖,若是見本尊,應就是眼前這個模樣。
老興說他大哥有幾個當年柔道隊的學弟,非常畏懼這位場上兇殘冷血的「柔術魔神」,但他大哥非常怕他們父親,所以雖然擁有警方列管等同槍砲在身的殺人絕技,但出社會後仍循規蹈矩,努力作個守法良民。但那幾個學弟,那可都是一些李逵般的天生惡人,念體專前功課就超爛(你看他們的長相,就感覺佛家說六道輪迴是真的,某些人天生就長得像動物,不,野獸轉化不完全,就投胎當人,他們的眼神,大腦都缺乏人類的元素)。
但在柔道隊裏,那可是以暴制暴,暴力以藝術的形式釋放,所以即使那麼多年以後,他們還是不怕天不怕地,就只聽老興他大哥喝斥一聲,立刻全身顫抖如篩殼。真實社會中,他們的家庭都是最底層的廢渣。譬如阿雄,他老爸是萬華的私娼妓院頭兒,每天打他媽,後來有一天,阿雄回家,像藏獒放開的粗鐵鍊項圈,把他爸往死裏揍。全身每根骨頭都骨折,那之後他便接下他爸的地盤。這人你根本無法用現代法治概念或古代仁義道德去想像他,他就是一頭禽獸。他才十六、七歲時,就把自己親姐姐也推入火坑。萬華那邊的角頭都不敢惹他,他無意識地在那市場萬街巷繞繞,他們就會堆着笑用剛進貨的新鮮少女供他開苞。有幾次阿雄請老興(在他們眼中,老興這個「老大的弟弟」是個文人)去樂華夜市吃鐵板牛排(他們這種壯碩運動員的食量,一次是吃七、八份牛排加攤雞蛋加通心麵),老闆當然是不敢收錢,但這阿雄,幾乎每一攤吃吃,完全沒理由的,就找藉口,把人家小攤擺放的折疊桌,罵罵咧咧整個掀翻。老興說:「那就是以前話本小說或戲曲裏說的魚肉鄉民,地方惡霸。」他非常不以為然。
有次阿雄開車,在中和附近一條單行道倒車出來,碰撞到後面一輛黑色賓士,對方下來四個黑社會的,拿球棒砸阿雄車子的擋風玻璃,阿雄慢吞吞的推門下車,把四個拳打成腦震盪且全身骨折。這事好像上了法院,互控傷害罪。官司還在跑,有天阿雄出門,騎上機車(老興說你想像阿雄那胖大的身體,像倒三角錐插在小小的機車上),埋伏在角落七、八個黑衣人,圍上,拿鎯頭重重的敲擊他的腦勺。阿雄滿臉是血(後來他對老興大哥說:「眼前世界全變暗了。」),但還是緩慢如殺人鯨捕食,把那七、八個傢伙,每一個人摁倒在馬路上,每個的手臂都喀喳折斷、頭都打成腦震盪,有昏迷中還嘴硬呻吟幹令娘的,就把他一嘴牙全打掉,然後自己才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