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這麼侃侃而談時,他們倆的臉,都帶着吸大麻者恍惚、不置可否的放鬆神情,可能是因我們交情非常好,才可能這樣湊聚在這昏暗通道一隅,像三間不同小快炒店,小港式茶餐廳,小排骨便當店的各自廚師,白帽子上都帶着油煙燎焦味,跑到店舖後頭放置大廚餘桶的防火巷,吸根菸亂屁一下。三個人各自有各自回去那走出之門,那裏頭夢境難以解決的憂心困境。那個高高帥帥的,他是個Gay,從小,母親就不知原因的離家,消失了,所以他整個童年,少年,都是在一種霧中風景的疏離,怕犯錯,怕惹人不喜歡的自律中度過。上一次我們三個在這小通道相遇,他說了他去花了一大筆錢找代理孕母這件事。我和另一個哥們以為他在說笑,不,他非常認真,因為他是他奶奶一手帶大,他非常愛他奶奶,他說他對他奶奶的愛,就是我們這種一般人對母親的愛,再乘以十。但他奶奶很老了,而他是他們這一支的獨子,不,獨孫。他是Gay,這沒什麼好辯論或衝突的,那是很確知的,但必須替他們家留個種,讓他奶奶在閉目前寬慰。他是在美國找代理孕母,非常貴,前期他就花了兩萬美金,跑法律程序,跑醫院作體檢,雙方簽署合同,但他非常生氣,對方(那個墨西哥裔的代理孕母)明明已接了他這個Case,也就是說,懷裏,子宮裏孵着他未來的孩子,卻不當回事,繼續跑去打零工(誰知道她是在酒吧上班,或是政府機關清潔工),這是違反最初合約的,結果,大概五個月大時,那孩子流掉了。他非常生氣,提起訴訟,但對方卻受到什麼什麼第幾條法案的保護……
他當時在說這些時,我和另一位哥們,臉上應該也是帶着同樣的,微張嘴,像忍住噴嚏不敢笑出來,那種愕然又無知的表臉吧?你在說什麼碗糕啊?什麼跟什麼啊?但還是要作出非常同情理解,時不時低頭噴口菸的憂鬱聆聽者模樣。
另一位哥們,則在鼻頭和嘴唇翻開的縫隙,噴出一陣白菸之後,說了一個奇怪的往事:他小學二年級時,老師發給每個小朋友一個封蓋上用鐵釘打了許多小篩洞的奶粉罐,要每個小朋友自己個去抓一隻,或兩隻也可,任何小昆蟲,養在那個小鐵罐裏,所以除了這個(會貼上姓名標籤)鐵罐的主人,以及老師,其他小朋友彼此不知道各自養的是什麼蟲,一學期之後揭曉,老師會就你養得好不好打分數。他也不記得自己去哪抓的那隻可愛小昆蟲,封進鐵罐,比別人都認真的照顧。每天為他便當吃剩的肉鬆屑或是福利社買的便宜牛奶糖。給牠取了一個名字叫「妞妞」,但現在回想:他那個年紀,還不知道什麼叫躁鬱症,否則他會評判這隻「妞妞」得了躁鬱症啊。他每天從孔篩看個裏面的牠,感覺牠都伸着觸鬚,在那罐子裏,高速的亂跑,很像被困在深井裏可以攀岩走壁但就是撞不開頂上封蓋的忍者,那使得小時候的他內心有種不安的情感,他覺得等不到期末,這隻「妞妞」就會耗盡生命而死。但有一天,他低頭看鐵罐裏,嚇壞了!裏頭有十幾隻「妞妞」,全部那樣躁鬱症的亂跑。他想:分身忍術?這位昆蟲忍者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想要越獄啊!很快(很短的週期),那些小「妞妞」都變很大隻,都在彼此身上和鐵罐壁內沿快速跑動,他比別的小朋友要滿頭大汗,更努力的照顧「妞妞們」,但又必須隱藏這個秘密,不能跟別人分享。有一天,他一看,哇靠!這些小「妞妞」又使用分身忍術,裏頭變成亂七八糟擠滿「妞妞」,像放學擠公車那樣的場景。甚至他覺得,教室裏的其他小朋友,會聽到他的小鐵罐,發出嘩啦嘩啦,那麼多的「妞妞」亂擠的聲響。
第二天,他到學校,發覺他的鐵罐不見了。老師把他叫出去,稱讚了一番他把他的昆蟲照顧的非常好,但是因為「發生了系統崩潰」(他記得老師用這個名詞),老師把那一罐的「妞妞」拿去野外放生了。然後老師問他:「你不知道你養的昆蟲是什麼蟲嗎?」
他不知道,當然後來他知道了。他的「妞妞」就叫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