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駱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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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
靜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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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東西的房子

有一次去北京開會,主辦方安排住在近郊一處「溫泉度假村」,非常怪,感覺那是一荒僻無太多住客的很大一片地,一棟一棟仿歐式小屋,房間非常大,太大了,裏頭還有一個幾乎就像人家正常旅館一整間房,那麼大的溫泉池。我躺在空蕩蕩屋裏大牀上,拿遙控器打開對面牆上的電視,感覺像在走廊這端看盡頭的屏幕。這麼大的房間,卻沒有書桌,沒有閱讀燈。屋裏的裝潢也頗粗陋,感覺應是一家五六口人住這房間,大人打牌小孩玩水的平價渡假村,一個人住裏頭,真的有點像鬼屋。

因為第二天評審,要看大批的稿件,那屋裏的燈全是青慘的弱光,我躺在牀上(上頭有盞燈)湊合看那些稿,愈看感覺字愈小,且眼花形成重疊翳影。後來便昏倦睡去,醒來後,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我的眼鏡。我在牀邊小几找,牀上找,地上找,後來想是否之前洗臉或上廁所,遺放在盥洗台上,頂着大近視,半用手摸,把浴廁翻找一遍,也想是否剛亂坐在沙發區,忘在客廳……,屋子太大,眼鏡不見了,光線又灰矇矇的,那個恐懼,真的是記憶像冰糖那樣脆裂了,若有監視器拍着這屋內,會看見我滑稽的趴在地下,這邊那邊的爬着。我真是怎樣也想不到,會在逆旅中,把眼鏡這小小的貼身之物弄丟,而且是在這屋子裏。

每個角落幾乎都摸過找過三四遍,當時我心中恐懼的想:「媽的,這屋子是活的,它會吃東西,把我眼鏡給吃了!!!」

當然也會想,是否眼鏡就戴在臉上?一摸當然沒有!否則會一直在那霧濛濛的恐懼中嗎?我甚至還進到那超大溫泉池裏,摸索池沿周邊,這已對自己記憶失去信心了,明明我之前沒走進這溫泉池。那個感覺真是恐懼,近似我年輕時,有次在山裏飆車,要去找一個朋友,那段路算是頗熟的了,卻在一片密竹林和荒廢矮牆間的小路打迷宮,轉來轉去十幾趟了,最後總回到原點,一間土地公廟。我當時心裏想:「遇上鬼打牆了。」傳說中登山者若在山路遇見一沒有身體的長滿毛的腳,從眼前蹦跳而過,那就必然迷失方位,發生山難,因這就是遇上魈,也就是山鬼,必然在山林中「鬼打牆」。

當然放棄之後,又回頭淺眠,醒來,手往牀頭櫃一摸,眼鏡就在那兒。

其實這不稀奇,另一次,同樣在北京,我已在機場要飛回台灣了,登機前發現我那支胖胖的iPhone3不見了,整個超沒安全感,因為我連手錶也沒有,平時看時間都是直接手機上看。通關後在一咖啡屋讀本書,讀一小段就要請問服務員現在幾點了。時間感完全漂浮,又怕錯過登機時間。回台灣後,寫信請出版社編輯幫我問住宿飯店,有沒在房間撿到一支手機?回信是沒有。總之,我去買了一支最便宜的諾基亞按鍵手機,重申請一張sim卡,其實我平日也沒用手機上網,比較麻煩的是所有朋友的電話資料全沒了。那期間我有一個活動,在華山藝文特區,到了現場發現那場地空無一人,我在那一棟棟老建築間跑來跑去,找不到會場。拿出新手機也無法打電話問相關人等,後來是打給我老婆,請她打給出版社的大姊,再輾轉請她問到主辦方,原來弄錯時間,活動
是一周後。

最扯的是,幾天後,那時是冬天,某天我手伸進我那外套胸前一斜口袋,摸到了那消失了快兩周的,我那胖敦敦的iPhone3手機,我發誓我當時在北京機場發現它不見,整件外套裏外翻了個遍,而且通關會做金屬檢測,回到台北家中我又仔細翻找了五六遍吧,而且我每天穿着這件外套,我的香菸也是放這斜口袋裏,每天手伸進伸出不下時來遍吧?從沒有摸到它的觸感,口袋也沒破,在那段時間,它絕對是不見了。那是怎麼回事呢?我跟兒子說,我的外套口袋是蟲洞,這段時間,胖手機漂流到另一個次元的宇宙,現在它又從半人馬星座漂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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