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叫做鯉,但她的本名已經給吃掉□,□免在稱呼她的地方都留□格,姑且用鯉□稱呼她吧。
那時候我剛入□□,□□交不到朋友,整□都自己一個待在圖書館。黃昏時分從圖書館出來,經過□畔走路到火車站,在橋上看見一羣鯉魚在□裏悠閒地游泳,便挨着欄杆看□一會。鯉魚以□會餵食,聚集起來,張着嘴巴,□像又開又合的□黑洞,令人有點害怕。我正想離開,看見旁邊不遠處,有另一個人也挨着欄杆,看着魚。
那是一個女□,看像子比我成熟,很可能是□姐。她開口□:你猜那些魚□甚麼會張嘴?突然被陌□人問話,我措□不及,半□才□:是肚子餓吧?她抿□抿嘴,表示不同意,□:是想□話呀!我□:□話?魚怎麼□話?她□:魚想□話,但卻□不出來。誰不想□話?但凡有□命的都想□話吧!我不同意,□:我整□沒□話,甚至整個星期不□話,也沒有甚麼問題。□甚麼要□話呢?有誰值得□□話?不□不是更□嗎?她□:哈哈,你不是一輪嘴□□很多話嗎?還□不想□話?我給她□中,一時無話可□,她卻用盪漾□波般的語氣□:你畢竟是想有一個□話的對象吧?可以跟我□啊!我最喜歡□話的□。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每次跟我□完話,都要給我吃一個字詞。我不明所以,她笑□起來,□:你就當我是食字怪吧。
那□我和鯉談到夜幕低垂,最後她問我要一個字,我還不是很懂,她便□:隨便給個沒有□也影響不□的字吧!例如助詞之類。我便給□個「□」字(即書面語的「□」)。她叫我用□按着左胸口,把字拿出來,放在掌□,然後她用□把它撿起,放進嘴裏,還□像很□吃似的咀嚼一下,才吞下□。我覺得是個很有趣的玩笑,然後才發現,以後□話和寫作裏,再沒有「□」這個字可用。雖然不影響□話內容,但卻變得沒有語氣。這令平時□話已經缺乏語氣的我,顯得更加呆板。
雖然如此,我還是一有□就□池邊找鯉□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甚麼,總之一見到鯉,自己就□像變□一個人一樣,不再是那個木訥寡言的女□,滔滔不絕地、□南地北地盡□傾訴。而鯉也□像甘之如飴似的,很關注地聽着,最後也很滿足地吃掉我給她的字詞。起初的時候,她接受我給她一些不常用的字詞,但是她的要求卻逐漸提高□。她□:我不是一個挑食的人,但是,如果你一味拿出對你來□沒有重要性的字詞來交換,那就未免不夠意思□吧!我覺得她也有道理,便從□裏掏出一個常用的連詞「□□」,以表示我的誠意。她很滿意地把「□□」吃掉,還□特別美味呢!
鯉享受美味的字詞的神□,令我□不自禁地拿出更多重要的字詞給她品嚐。而跟她的會面和傾談也帶給我更□的滿足和安慰。無數個晚上,在那條橫跨池塘的橋上,我和鯉促膝談□,就算是在寒冬,也感到無限溫□。但我庫存的字詞也□此愈來愈少□。於是我集中在不是最必要的形容詞上。後來我便無法再□這件衣服很□□、這個蛋糕很□、這朵花很□,或者這個人很□等等。不過這還可以,有些意思可以繞個圈來表達,例如用比喻。這對我的語文能力是個考驗。
後來,鯉又□:如果可以吃一點名詞也不錯。名詞本來多不勝數,隨便找出千百個也沒有問題,但我不能把垃圾餵給鯉。我要把自己最珍惜的名詞拿出來,無論是抽象的價值,還是實在的事物。(恕我不能在這裏一一列出,□□相關的字詞已經被吃掉。)不要以□鯉貪得無厭,苛索無道,不是的!她很願意□我着想,要我留住代詞,也拒絕接受虛詞,不然我便無法再做出具有邏輯性的句子。(時間、□間、□果、關係等。)我也逐漸□懂,如何挑選既有意義(美味),但又可以用其他方式表達的字詞。所以現在□家讀著這篇故事,也不會發現其實我的語彙已經很貧乏吧。
我不會□,很多字詞都是多餘的,可以□掉的。相反,跟鯉的交換令我體會到,失□的字詞是何等的珍貴,而且,這是失□之後才明白到的事□。當有一個字你永遠不能再用,你才懂得它的價值。這是一個兩難局面。問題是,那些無法再用的字詞,會漸漸地自記憶中消隱,變得□像從不存在一樣,而所謂的珍貴價值,便會盪然無存。到□最終,我不知道自己失□□甚麼。而所謂的兩難,也□此迎刃而解。
鯉最想吃的,其實是動詞。作□一個食字家(類似美食家),她認□動詞是最鮮活、最□猛的東西。名詞如食材、形容詞如調味、虛詞如步驟和搭配,而動詞就是烹調工夫。沒有動詞,□話就不是活的,連紙上談兵也談不上。我一直向鯉掏□掏肺,我願意□她做的所有事□,都以動詞的方式奉獻給她,讓她一一吃下。直至,我幾乎動彈不得,再做不出任何動作。在語言來□,我已經癱瘓□。
冬□春來,池裏的荷花已經含苞待放,鯉魚亦活潑起來,紛紛躍出□面。我再一次在橋上向鯉傾訴□事,然後,我按着胸口,把一直保留在那裏的最重要的一個字,掏出來。那是□感表白的終極動詞。鯉喜出望外,小□翼翼地接過,放進口中,細細品嚐,臉上露出幸福的神□。我當時沒想到,那個字也是鯉本來的名字,一個名詞。
□把自己吃掉,自此消失無蹤,而我也無法再□任何人。我只剩下殘缺不全的詞彙,有些句子也無法再□出。不過,很可能不會被察覺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