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起一場對手是時間和濕度的競賽。他身上常常帶有牛油爆谷混和汗濕的襪子的氣味─卡門貝爾芝士的臭味。卡門貝爾表面的白黴使原本堅碩的生芝士從外而內熟成,他灼熱的刀進來,灼熱的刀出去,快速熟成的妳早就學會藏身在比喻中的木盒(也就是比喻中的衣櫥)裏,躲藏時反而衣冠端正。妳不曾正面挑釁他太太。妳只管好自己的質感和香氣。
柔軟是誘人的,因為柔軟是緩慢的。他喜歡看妳慢慢溶化,找尋戰略重地的濡濕,舌頭和剛洗過的衣物的共通點。他和她的家裏有空間放一部洗衣機,也有空間放一部乾衣機,果然是寬裕的階級。妳佔據這個家的寬裕所無法滿足的空隙:必須手洗、風乾的睡袍,一隻不會反駁的耳朵,對理性的不絕對重視。當然妳也懂得擔心自己在競賽裏落敗的可能性。翻雲覆雨原是比喻反覆無常,妳在他和她的牀褥上流汗時忽然下起大雨,可能阻礙她回程的航班,也有可能只阻礙妳內衣變乾。濕度不一定理性。妳有可能被要求把仍然濡濕的衣物取下,帶回妳一人的家裏晾乾。妳可以選擇怎樣回應呢?一如以往地服從?故意把他最喜歡看妳穿的那套真絲睡裙丟進只要付錢就能使用的自助乾衣機裏?妳知道他對妳有種自私的佔有欲,不許妳和其他男人同時在一起。但妳卻不一定能使他讓妳把內衣繼續掛在他和她的窗前,故意讓她發現。沒有什麼是至死不渝的。連真金在特定情況下也會融化。
他並非沒有說過不考慮叫她嘗試人工受孕,他並不覺得她沒有想過不堅持生育的理由。他總希望終有一天能看見許多長得像自己的小孩從女人體內冒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他生活於寬裕的階級,但繁殖所需的條件是否足夠也是一件相對的事。他說過她有一些他無法滿足的空洞,他也有一些她不願意迎合的稜角。而妳呢,妳是流動的,善變的,妳的形狀取決於他作用力的方向,而反作用力對他來說出乎意外地性感。他也是柔軟的。他附和。一來一回。同一節奏是非常親密的事。
他髮量的減少和時間同一方向地不能逆轉。她的卵巢只和他的髮線同步衰老。妳反而不介意當比較年輕的一個,妳把自己懸掛在她必定觸摸過無數次的晾衣架上,讓自己自她每天平躺的牀邊垂下呈九十度角。他和地面呈九十度角地站着看妳,證明他還未超齡。超齡不是絕對的事實。但她公幹結束回家的時間是絕對的,當那一刻到來,妳和他和她的時間軸便會全部對齊。那時候妳的內衣乾透了嗎。他決定好要再次趕緊把妳睡過的牀單和衣物柔順劑一起塞進洗衣機裏,還是故意留下皺褶和乾過的濡濕嗎。妳不知道她會怎樣反應。妳在暗,不代表她在妳看得清楚的地方。而現在,妳在明,妳的內衣在明,她躲在交通狀況的時鐘後面,道德的高地上。也許她會跌碎,也許妳會下沉。妳不知道。
他又伸出他的舌頭,讓妳的眼睫毛心甘情願地伏在臉上。太遲了。骰子已經投出。時機不會告訴妳它會不會有成熟的一天。時間是有機的,可塑的,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妳張開眼,看見他的臉在妳上方扭曲像獸,在生產更多獸的關鍵時刻。除了繼續融化外,妳沒有其他更壞的主意。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