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學遲到、欠交功課、測驗唔溫,一星期只返一日學,甚至退學──作為父母,你可以容許孩子做齊以上幾多樣?小至「食多條菜先有益」,大至「做唔晒功課唔好瞓」,以「為你好」之名,父母「強迫」孩子做過幾多事情?面對壓迫,有些孩子可能會逆來順受,但是更多會選擇哭鬧發脾氣甚至動手動腳,只為表達不滿。
「喊多幾次就會識得收聲」、「將來讀書工作不會事事盡如人意」、「總有一天孩子會明白」——孩子知道反抗無用,開始沉默,父母以為拖字訣果真有效,然後,有一天,孩子衝出課室走廊,企圖越過五樓的欄杆。幸好的是,孩子沒有跳下去;不幸的是,這是真人真事。兩個天生自由派的孩子,用生命教懂四個大人,何謂「不自由,毋寧死。」作為父母,你想做老師眼中的好家長,還是孩子眼中的好爸媽?
小人兒藏着巨大憤怒
7月初,一個平日的上學天,在大圍小童群益會,三個媽媽帶着三個孩子集合,孩子都被診斷出有特殊教育需要(SEN)。他們透過「心義行服務社」的家長互助小組認識,每月為孩子籌劃活動。這天的活動,是去田心公園考察,認識市區自然生態,「順道」練習專注。
姑娘先展示動物相片,十歲的Ethan一見到就搶答:「這是蝙蝠!我在卡通片見過。」順道見識過松鼠和斑鳩之後,姑娘派發望遠鏡,Ethan一拿上手就不願放下來。姑娘提醒大家,觀察時要走「狐步」,靜靜地行,別要發聲。她問大家,見到動物要怎樣告訴別人?「拍打對方!」Ethan忽然冒出一句。姑娘溫柔地更正,輕拍對方就可以了,Ethan沒有作聲。
出發到公園,媽媽Sandy一直伴在Ethan左右,二人像大鄉里出城,指着樹頂的松鼠和蝙蝠,低聲地大呼小叫「好得意」,Ethan更主動用相機拍照。閒逛半小時,終於可以在樹蔭下休息,Ethan卻拿着樹枝在泥土地上鑽洞,他說,他埋好了一顆種子,想要幫它長高。
接下來,姑娘指示大家一起玩遊戲,這時,Ethan不滿遊戲的難度太低,氣沖沖地避走一旁。記者奇怪,明明之前還玩得興高采烈,這刻他卻連珠炮發:「好悶,無聊到爆,好幼稚,範圍這麼小,一定捉到人,我情願打機。」那一刻,記者感受到小人兒體內藏着多麼巨大的憤怒,一旦觸發,就像山火一樣,牽連甚廣。
跟媽媽Sandy說起,她苦笑說,上一次她帶Ethan參加中文口訣課,課堂前半是打功夫學筆劃,後半卻要坐定定寫字,Ethan生氣得撕爛工作紙,更怪責Sandy欺騙他。「下次你可唔可以問咗我先?」Ethan從此學懂了這句說話。「任何與學習有關的活動,Ethan現在都十分抗拒。」
「我是縱容孩子,還是幫助孩子?」
Ethan早在一年級下學期的時候,已診斷出有讀寫障礎、過度活躍以及專注力不足。升小三的時候,Sandy替他轉去一間「開心學校」,下午不用上課,都是「動手做」的活動課。可是,就算被安排在小班教學,功課再少,連同改正,每一天都有七、八項。有一晚,Ethan做功課做到11點還未做完,Sandy勸他睡覺,表示會跟老師說明。「你話唔會罰,但係第二朝俾人罰那一個係我!」兒子出盡力控訴,媽媽終於醒覺,眼前的孩子是多麼無力。
Sandy向學校要求,只返下午的活動課,功課隨心做。兩個月過後,學校見Ethan的情緒穩定下來,提議逐漸增加上午課堂。今年1月初,Ethan要再次面對功課的噩夢。有一晚,準備刷牙睡覺之際,Ethan突然哭訴自己沒有用,數學測驗只得10多分。「本來那天測驗我讓他請假,不知道老師在翌日要他放學補測。」Sandy嘆氣。後來還發生了許多事,結局在文首已經交代,Ethan差一點就以死明志。「作為家長,我很掙扎,究竟我是縱容孩子,還是幫助孩子?」全日上學的孩子,連同交通時間,朝七晚四的已經佔據9個小時。回家仍然要「加班」做功課、溫測驗、預備默書……眼見孩子像活得似隻不能飛的小鳥,Sandy甚至走入立法會的兒童權利委員會中,表達「有堂課,零家課」的訴求。
後來,Sandy又寫了洋洋灑灑六頁紙給學校,提議做家長義工、協助改善課堂互動,校方只回應其中兩個訴求,就是Ethan不用交功課,也不用再上其中一個制服活動堂。有關孩子企圖跳樓一事,學校至今仍然沒有解釋過,Sandy只是事後從其他家長口中得知。今年4月,Sandy決定為兒子停學。連續一星期沒有上學,卻沒有教育局的人員上門。早些日子,學校曾來電表示,明年會請來一個戲劇治療導師,可以一星期安排一節一對一課堂給Ethan。「一個孩子,如何忍受一個星期課堂,只為了一個小時治療?」
孩子停學以來,都是由Sandy在家教學。幸得公司體諒,Sandy可以在家工作,自行安排時間。Ethan喜歡看中文書,中文正在進步。英文的讀寫雖然較差,但是他可以與家傭流暢對答。要學習數學,Sandy選擇由家中貓咪做老師,讓Ethan計算究竟需要幾多錢買幾多貓糧才能餵飽兩位主子。「主題生活化,Ethan就不會認為是學習。」Sandy解釋。假如家長在家教學,教育局每年會家訪兩次。Sandy表示,家長能夠解釋及展示學習的素材,確保孩子學習進度即可。
在Sandy眼中,Ethan擁有驚人想像力,手工藝了得,紙皮、膠樽、廁紙筒等廢物,在兒子手上都可以變成玩具甚至工具。「好多時,SEN孩子的家長都要花最大力氣,改善孩子的問題。為什麼不找出他們的長處,加以發揮?」
充滿恐懼的十年
要明白這個道理,談何容易?學校就是對的,老師就是專業,這些印象令家長每逢遇上問題,都會先質疑孩子。Catherine的女兒珮妍今年也是十歲,被診斷出有自閉症以及輕度智障。珮妍是早產嬰兒,出世三個星期後才第一次被Catherine抱上手。一歲半的時候,珮妍已經要接受各式各樣的檢查和治療。「有時我覺得,女兒這十年來的成長,都是充滿恐懼。」
有時,醫生可能會用被鋪將她捲住,然後撐開她的雙眼檢;有時,換了另一個醫師,拿着一支支銀針,又要替她針灸;有時,即使是拿着玩具的哥哥姐姐,原來只是想以玩具為餌做評估。對於珮妍來說,每一次見到成年人,上一秒可能安然無恙,下一秒就可能被攻擊。她學懂要保護自己,寧死不屈。
孩子倔強,加上被診斷有特殊教育需要,所有成年人,包括特殊學校的專業導師,都低估了她的情緒反應。珮妍升上二年級之後,放學會衝出來大叫,搖動鐵絲網,每日上學之前喊幾個鐘,半夜又喊幾個鐘。三年級的時候,她學會開口說不想上學。前後折騰兩年,學校終於安排了一個心理學家觀察珮妍。這才發現,珮妍對聲音十分敏感,旁邊的同學太熱情叫她恐懼,調一調位,已經立即紓緩部分情緒。
其後,Catherine帶同女兒在外再見心理學家,對方判斷,珮妍的表達能力有四歲,但是心理質素依然停留在子宮狀態,面對這個紛亂嘈吵的世界叫她精神緊張,孩子最需要的,是媽媽長期陪伴。
這一切,Catherine與Sandy一樣,同樣經歷過上學、逃學、曠課、停學等階段,是一場以年計的「診斷過程」。到最後,最能明白孩子的,永遠是家長,而非書本老師或學校。
最親的人才能解碼
過去一年,Catherine辭去了工作,在家照顧女兒。二人交流得多,珮妍也慢慢地學會說更多話。會得說話,會得表達,珮妍有方法紓發情緒,脾氣也隨之變好。
活動當日,由中心步行往公園,Catherine與珮妍長期相距兩米距離,但是從沒走失。「這是五年來的訓練成果,就算不拖手,珮妍也知道我叫她就要回來。」說起來,Catherine也十分自豪。「她是一隻充滿精力的電兔,我跟得太緊的話,很容易會累倒。」
逛公園的時候,珮妍老是圍着小鳥跑,卻又不是追逐。Catherine解釋,女兒之前在加拿大見過別人趕鴨子,她是在活學活用。走得累了,兩母女坐在長椅,珮妍說「鴨瞓」,然後靜靜發呆。原來她將自己代入成為手中的鴨公仔,累了要休息,也就是「瞓」。
這是專屬於珮妍的語言,一種只有媽媽才能明白的語言。
最近,Catherine跟台灣老師學會甲骨文字感教學,用象形文字教珮妍認字,女兒第一個學懂的是「受」字。上面一隻手打開,中間裝着的東西,就可以交到下面攤開的手。「她未必學會很多種知識,但是她學懂的每一樣,她都是百分百吸收到。」Catherine說。
「女兒雖然被標籤有特殊教育需要,有自閉症,甚至是智障,但是她同時是一個人,只是一個好受傷的人,需要別人關心。適應下來,她也可以繼續前行。」
SEN孩子只是一個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獨特的,都是一個天生的自由派。
五年前,面對壓力快要爆煲的教育制度,「教育大同」舉辦《教育有選擇》論壇,民間開始積極探索教育的不同可能。五年後的今日,「教育大同」舉辦《教育有選擇2019》活動,邀請澳洲心理學家來港,也邀請不同父母和教育同道中人分享,希望更多人願意反思教育,革新學習方式,愛惜孩子的家長不再因為自己與主流不同的選擇而感覺孤單。
《教育有選擇2019》
日期:2019年10月20日(星期日)
時間:上午10時至下午7時30分
地點:香港兆基創意書院
報名及詳情:www.facebook.com/ED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