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僕文化】人類學學生兼職女僕兩年 畢業論文剖析女僕勞動及薪酬、與客人關係等 探究職業滿足與辛酸 Mercy:趁青春,玩盡佢!
熱門文章
ADVERTISEMENT

【女僕文化】人類學學生兼職女僕兩年 畢業論文剖析女僕勞動及薪酬、與客人關係等 探究職業滿足與辛酸 Mercy:趁青春,玩盡佢!

Mercy(左)的女僕形象活潑、開朗,但私底下的她性格內斂。

「歡迎回來!(お帰りなさいませ)」打開女僕café大門,穿着棕色制服的女僕Meru一早已在門口等候,熱情地向客人打招呼。Meru臉上常掛着笑容,說話很有活力。難以想像的是,設定名字Meru、二十歲出頭的少女Mercy其實是個天生怕羞的人類學學生,每次開啟新的田野、與陌生人交談都感覺膽怯。

一個性格內向的人類學學生,誤打誤撞踏上兼職女僕之旅,才發現這份工作並非如想像中輕鬆與夢幻。工資低、人氣競爭的心理壓力大、無償勞動多,不過就算工作條件不太好,Mercy也難以捨棄,不願辭職。她以人類學的眼睛探究着女僕café這片田野,並以此為大學畢業論文題目,為女僕工作經歷和自己的不捨掙扎留下記錄。

甚麼是人類學?

人類學是研究人類及其文化的學科,而民族誌(Ethnography)是其重要的研究方法。民族誌要求研究者進入特定羣體的內部直接參與及觀察,與人互動及深入訪談,了解人們的行為和想法,並將該社羣特有的社會文化脈絡細緻地記錄下來。

意外當上女僕 被老闆看中人類學背景

Mercy從小喜歡日本流行文化,在兼職前已體驗過日本、香港的女僕café。那裏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微型主題樂園,享用美食、與女僕聊天能減輕她很多學業和生活壓力。不過作為客人的Mercy,對自己能當上女僕,也感到出乎意料。

二○二一年,她某次光顧香港女僕café時認識一位見習女僕,兩人聊得投緣,成為朋友。後來對方拉上Mercy一起到不同的女僕café面試。內向的她不好意思拒絕朋友的邀請,只能硬着頭皮申請,結果順利通過。

Mercy的女僕形象活潑、開朗,但私底下的她性格內斂。
Mercy的女僕形象活潑、開朗,但私底下的她性格內斂。

Mercy也曾經詢問女僕café老闆為何決定聘用她。「老細就話,『因為你讀人類學。我冇見過有人讀人類學囉。』咁樣,好九唔搭八。」Mercy笑着說。

人類學不僅成為女僕面試的加分項,也是她深入了解女僕文化的重要工具。去年臨近畢業,她更以人類學的角度研究女僕文化,細細剖析自己作為女僕的勞動構成、薪酬待遇、與客人及同事的關係、情緒變化等等。「人類學很看重個體,以及他們身上反映出的社會脈絡。」Mercy說,「我覺得(研究)女僕不只是我的故事,很多工作都會(像女僕工作一樣)陷入兩難。你要麼要錢,要麼要興趣和自主發揮的空間。」

工資低、包辦洗碗清潔 打破女僕粉紅泡泡

穿上可愛的制服、與別人聊天、獲得被人支持的感覺……女僕工作看似光鮮亮麗,但Mercy親身體驗之後,才發現這份工作一點也不輕鬆。店裏的新人女僕來得快、走得快,能堅持半年已經不錯。「不止是我那一間女僕café,應該說每一間的流動性都很高。因為(女僕)真的不是想像中咁好做,首先工資很低。」Mercy坦言。

女僕工資由基本時薪和佣金兩部分構成,新人的時薪通常是四十元,亦即法定最低工資,另有從客人購買照片或從指定表演費用中提成的佣金,一張Cheki(即影即有)通常收費三、四十元,但到女僕手中只有五至十元。「流失得最多的一定是新人,因為你一入來冇人會識你,你一開始可能好緊張,presentation都唔會特別吸引人。可能你返咗全日,都冇人同你影相。」

客人可指定女僕拍個人照或合照留念,一張收費約四十元。
客人可指定女僕拍個人照或合照留念,一張收費約四十元。

女僕café的另一面原來是殘酷的人氣比較,Mercy身邊同事有的從其他café跳槽過來,有的從cosplayer(動漫角色扮演)轉型成為女僕,眼見每次當值均有不同客人為她們而來,而剛入行的Mercy彷彿是個透明人,心理壓力很大。「冇人想影你,只能係咁揸住部相機幫人哋咔嚓咔嚓。因為都冇客想同你傾計,跟住你又入返廚房洗嘢,返返吓會好懷疑人生。」Mercy歎氣說。

她所在的女僕café比較注重餐飲服務,看似光鮮亮麗的女僕也要負責下單、出菜、清洗碗碟等一般餐飲業的工作,「裏面也會有無償勞動,如果你返夜更,當值時間結束後,還要留低收拾餐具、吸塵、拖地,嗰啲時間也未必會計錢。有時放工之後也會收到客人的訊息,需要酌量回覆一下。」

女僕看似光鮮亮麗,但也要負責拖地、洗碗等。
女僕看似光鮮亮麗,但也要負責拖地、洗碗等。

不服輸 從透明人到參與核心運營

新人女僕剛入行時容易感覺氣餒,很快就辭職,不過Mercy當時並沒有放棄,「我唔係好忿氣,我係嗰種想睇吓自己可以捱到幾耐嘅人。捱吓捱吓發現,有啲嘢唔同咗。」

近年來,愈來愈多「地球人」(非女僕圈內人)想體驗女僕café,他們並沒有固定地「推」(支持)任何一位女僕,來到正好遇上沒有固定粉絲、比較空閒的Mercy。有些客人原本打算只來一次,但驚喜發現跟Mercy聊得來,女僕café氛圍也不錯,隔了兩、三周後還會帶更多朋友來一起玩。

女僕café會用茄汁畫碟,裝飾食物。
女僕café會用茄汁畫碟,裝飾食物。

好不容易有客人開始認識自己,Mercy也把握機會。她會為聊天準備詳細的話題清單,也會將即影即有帶回家繪畫,「會用勁多心機,畫到『雕花』咁樣。我只係收十蚊落袋,但用咗半個鐘頭去畫一張相,就係為咗令客人覺得『嘩,佢好有心機啊,下次返來再同你影相』」。

功夫不負有心人,堅持大半年後,Mercy漸漸擁有了一些支持自己的客人,也在女僕café投入愈來愈多精力和時間。到了臨近大學畢業、快要完成所有課程的空檔,她甚至當上全職女僕,除了日常當值接待客人,她還會負責女僕café的採購、活動宣傳等等,參與核心運營。

全職月入僅一萬四 臨畢業仍不捨離開

女僕工作逐漸見起色,Mercy也從中獲得愈來愈多成就感,但若從經濟角度衡量投入產出,其實不太划算。一天工作八小時,一個月放六天假,全職女僕的基本薪金只得一萬二千元,加上佣金合共一萬四千元左右,比很多樓面的薪金都要低。

臨近畢業要做規劃職涯時,Mercy發現這份工資難以維持畢業後的獨立生活以及支援家庭經濟需要。不過,她也深知香港女僕café市場小眾,整體經營的利潤不高,就算她所在的café開立近十年,但其實老闆自己「都好為愛發電,有時都係蝕錢」。

另外,女僕工作也沒有甚麼晉升空間,就算能夠參與核心運營,相關工作經驗也未必適用於其他職業。Mercy知道,快要大學畢業,是時候要離開女僕café找一份薪水和職業發展更可觀的正職工作,但她遲遲不能下定決心。「為甚麼女僕工作的條件不是很好,但又很難quit?」內心掙扎的Mercy決定以此為畢業論文的研究主題,探究自己為何那麼不捨。

Mercy為女僕工作投入很多時間精力,也收穫客人認可。
Mercy為女僕工作投入很多時間精力,也收穫客人認可。

女僕工作自由度大 發揮創造力

「其中一個原因係,女僕工作嘅勞動異化程度比較低,起碼喺我返嘅呢一間係咁,好多嘢都有自主的空間。」Mercy說。除了招待客人的用語和流程比較固定,女僕工作的很多方面譬如呈現何種女僕人設、和客人的聊天內容、畫相圖案和風格等等均由自己決定。

「可能我畫完一張相,『雕花』好唔抵呀,雕咗成粒鐘得嗰十蚊雞。但係我又會覺得,嘩,張相畫得好靚呀,呢張簡直係傑作!」Mercy興奮地說。

她還為所在的女僕café自發製作月刊,介紹餐廳特色、女僕特點等等,刊物的採編、排版設計和印刷安排都由她一人包辦,從中學習到很多技能。

「女僕形象某程度上都係一種商品。」Mercy坦言,但她隨即爽朗地說,「但係我覺得,OK!呢個商品係我喜歡嘅形狀,而唔係可能自己做完一啲東西,但都唔關自己事。」

Mercy為女僕café自製刊物
Mercy為女僕café自製刊物

打破常規關係界限 不捨珍貴聯繫

令Mercy不捨的還有在女僕café兩年多來建立的聯繫。雖然她所在的女僕café設定了一些服務準則,譬如女僕需要稱呼男性客人為「主人」,女性客人為「大小姐」;女僕與客人聊天時不能並排而坐,需要蹲低、跪着或者站在一邊。但相比起日本,香港的女僕和客人的上下關係實際並不明顯。

Mercy跟客人聊天時,經常會談及共同興趣和生活日常,就如朋友一樣輕鬆。在她生日時,還有「大小姐」親手畫了一幅Mercy女僕形象的插畫送給她。「(女僕工作)聽上去好像很卑微,但在很多香港女僕café,可能都係主人、大小姐掉返轉來投其所好,譬如客人會買很多嘢食上來送給自己喜歡的maid,好像是maid的粉絲或者支持者。」Mercy說。

雖然café要求女僕與客人聊天時不能並排而坐,但雙方實際的上下關係並不明顯。
雖然café要求女僕與客人聊天時不能並排而坐,但雙方實際的上下關係並不明顯。

「(如果說客人和女僕的關係)係買家和提供商品的人,好像也有一些符合,但又不完全係。」Mercy思考着措辭,「我覺得呢度嘅關係很特別,超越了很多平時分類的界限,也令我很難捨棄。」

她與女僕café老闆之間也不止是純粹的商業僱傭關係,老闆有時會像長輩一樣,關心Mercy的畢業論文進度。至於身邊的女僕同事,雖然大家在客人面前會有競爭,但也是同被老闆教訓過、一起合作搞活動的「戰友」,也會彼此幫忙化妝、打扮。

Mercy在女僕café兼職兩年多,而她的同事Kana(右)已經兼職十年。
Mercy在女僕café兼職兩年多,而她的同事Kana(右)已經兼職十年。

女僕畢業了! 感動付出被看見

能做着自己感興趣的事,也因此結識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兼職女僕對Mercy來說已經不止是一份工作,而逐漸組成她生活的一大部分。Mercy的家人看見女兒活力、開朗的女僕形象也感覺驚喜,媽媽甚至連續兩年在她工作的女僕café過生日。

「我喺畢業論文會形容,大學生呢個時期係一個Liminal stage(閾限階段),你既不是小朋友,你有一定的自由度,但你又未係一個成熟的社會人,未要負上很多社會責任。你喺大學生呢個時期可以玩盡佢,做你覺得青春的時候要做的事。」Mercy在畢業論文裏不斷回顧此前的女僕經歷,也慢慢釐清了自己的內心感受,「但係,過咗呢個時候,好似要行入下一個階段」。

她決定以大學畢業為限,告別兩年多來的女僕工作。一些支持她的客人也為她舉辦了一場女僕Meru的畢業活動,他們自發佈置場地、準備應援物,女僕café的老闆和同事都到場參加。客人們還製作了一本紀念冊,給當天參加活動的人留言。

有人寫着「Meru是我遇過最認真、最投入這份工作的女僕」,令Mercy備受感動。「那時我無論是前線還是後台運營都投入很多時間,我喺女僕café的時間甚至多過喺屋企。原來有人認可呢部分的自己,都會覺得很開心。」Mercy說。女僕café的畢業活動為兼職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在畢業典禮上,Mercy也特意在學士袍裏穿著女僕服拍照留念。

她還記得,兼職前面試時,老闆問她想成為怎樣的女僕。Mercy自然地從自己的人類學專業和興趣出發:「我想做一個探索者,發掘一下不同主人、大小姐的故事,一直學習多啲、認識多啲,也希望帶啲歡樂俾人哋。」如今,她已為初心交了一份滿意的記錄。

Mercy(左)特意穿上女僕服,回學校影畢業照。(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Mercy(左)特意穿上女僕服,回學校影畢業照。(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延伸閱讀
熱門搜尋
回歸25周年 新聞自由 展覽 環保 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