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催淚彈直射入屋,就算催淚彈爆發時會產生火花,就算彈殼會出現數百度高溫,就算單位窗戶出現火舌,噴出大量低溫白煙—根據最嚴謹的科學推論,也不足以證明警方發射的催淚彈直接造成梁太太的單位起火。
猜猜看,在香港,最常見的火警成因是什麼?
排名第一,是警鐘誤鳴。根據消防處的統計數字,二〇一八年的三萬三千多宗火警之中,近七成證實來自警鐘誤鳴。排第二呢?是虛報火警,佔總數的一成二。
真實發生的火警,大約有六千多宗。當中排名第一是由煮食爐火引起的,有一千五百多宗;其次是電力故障引起的,有八百多宗,然後是不小心處理或棄置煙蒂、火柴和蠟燭等行為引起的,有七百多宗,再然後是不小心棄置香燭、冥鏹和蠟燭等行為引起的,有二百多宗。剩下的,歸類為雜類的有二千多宗,歸類為起因不明的有六百多宗。
催淚彈入屋導致住宅單位起火,肯定不是一個常見分類。
物件不會憑空消失
單位內的廚房沒有燒毀迹象,可以排除煮食爐火的成因。如果電力故障是另一個常見成因,會否是催淚彈尚未入屋之際,剛好有電器因故障而引起大火?
Carson、Nicole和Kevin到現場搜證,他們用3D掃描相機拍下不同角度的相片,利用軟件重建火災現場的實景全圖。從相片可見,位於單位右邊的房間,是梁太太的兒子的睡房,看上去一片燻黑。天花板的樹脂漆熔化成一片片變形膠膜,證明該處溫度至少有攝氏一百六十度。加上連接天花板的鋁架變形,喇叭音源線的矽橡膠套也熔掉,該處溫度應該曾經高達攝氏二百度至三百度。
然而,天花板沒有爆炸的特點,即沒有由一個中心點向外擴散的痕迹。
順着天花的焦痕向下看,地面的膠箱依然完好無缺。假如火勢真的由這個房間開始,熔點只有攝氏一百六十度至一百六十六度的聚丙烯膠箱,理應一起熔化。細看分隔兩房的木書櫃,雖然層板四周燻黑,但是層架上的書本安然無恙。
反之,靠近窗邊的另一個膠箱,熔化得像一堆嘔吐物。
換句話說,兒子的房間,只有天花板和窗邊曾經出現猛烈火勢,而且未有向地面延伸,這間房不太可能是起火源頭。
那麼,另一邊女兒的房間,也就是發現催淚彈的房間,會否是火勢的源頭?問題是這房間看上去比較乾淨明亮,按照常識,不像是起火源頭。學生Nathan負責調查火災特性,第一次接觸現場的照片時,他茫無頭緒。他需要訪問屋主梁太太,希望透過同學繪製的3D模型,重現單位的原有佈置。過程中梁太太巨細無遺地指出繪製上的錯誤。
——這個書櫃是木造的,不是金屬造的。
——兩張牀中間其實有一個衣架。
調查期間,正值新型肺炎疫情,學生們只能與梁太太視像通話。有份繪製模型的學生Jason在共享畫面上實時根據梁太太的說法更改模型。
「咦?你不是說窗邊應該有一張化妝枱嗎?」學生突然問道。梁太太說:「化妝枱本來就在女兒的睡牀旁邊,那張牀的牀頭還靠着一個木書櫃……」可是學生細看災場照片,橫看豎看,窗邊沒有化妝枱,所謂牀頭只有彎掉的木框,而且那個位置更看不到有什麼木書櫃。
大家突然發現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線索。
物件不會憑空消失,唯一合理的結論是,那些東西給燒掉了。
火羽現象代表當時火勢相當猛烈
客席教授Amy Cheung邀請任職消防處的專家,向學生解釋火的物理現象及燃燒路徑,讓他們更容易理解火源、易燃物、住宅通風和建築物料等互動關係,那其實是學習火場考證所需具備的基本知識。Nathan逐張照片琢磨,「消失了的」化妝枱位置,牆身一片焦黑,但這種焦黑跟別的焦黑不同。單位內其他位置的燻黑範圍非常平均,就像用人工曬黑方法曬出來的古銅色,但是化妝枱原來的位置,卻出現像曝曬後的脫皮現象。燻黑的地方,還有一大片啡啡白白的斑駁,就像外面一層油漆給燒掉所以露出底下的「真皮」一樣。
這種情況原來還有一個學名,名為火羽(fire plume),通常呈三角椎形狀,意味該位置曾經有大量燃料,造成相當猛烈的火勢。火羽的煙層碰到屋頂時,無處可去,就會往四周蔓延,形成屋頂噴流(ceiling jet)。相片看見冒出火舌的缺角窗戶,下方正正是化妝枱的位置。
木書櫃與化妝枱相隔一米,一起在大火中「消失」,結果只剩下的書櫃的木框和牀頭板,但兩個殘餘物已經嚴重燒焦,乾裂得有如煤炭。火羽現象,同時烙印在發現催淚彈的書桌旁的牆壁,附近的木衣櫃同樣嚴重燒焦。
不同木材有不同的燃點,通常介乎於攝氏一百九十度至二百六十度之間。至於書桌上的紙張,還有書櫃上的圖書,同樣為現場提供大量「燃料」。只要環境溫度達到攝氏二百一十八度至二百四十六度,紙張就會自燃。換言之,即使沒有任何火花,但是空間內的溫度夠高,紙張也會因而起火。
假如起火原因真的是由催淚彈引起,那麼,事情發生的經過可能如下:催淚彈打破其中一個玻璃窗後進入室內,因爆發而產生火花,燃燒後的彈殼溫度超過二百度,最終導致梁太太的單位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