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縣婦聯主席賈婭告知,該縣有登記在冊的震後再婚夫婦約有 800 對。然而,知情人告訴我們,相當一部分都相處得不太理想,有的已經離婚或分居。 生育或死亡,結婚、離婚或再婚,本是人生平常的悲喜劇。但巨災剎那間摧毀 了同一地區的大部分家庭,造成了集體的哀傷。三年過去了,一些家庭重續香火,一些家庭重新組合,一些卻維持現狀,他們背負着不同程度傷痕再上路。
周永瓊:「我想離,他不肯!」
周永瓊與兒子薛天超搬入在老北川縣城附近的沙壩村「統規自建」農民房有一年多了。這裏統一按羌族風貌外觀裝飾。
村莊離她倒塌的家很近,大山環繞, 人處山腳下,更感山勢逼人。山體的過去滑坡舊的痕跡仍清晰可辨。「住這裏,隨時會被埋,好多人不敢住。」
蓋八十平方米的房子,總共八萬,香港紅十字會給每戶捐了兩萬,政府補貼一萬多。其餘的差額只好向農村信用社貸款和親友人借。她正為還債發愁,「痛苦啊, 我現在性格暴躁。」
「兒子不懂事,他賺錢他花,我賺錢我花。」她說。身體嬌小的周永瓊輪廓清晰,這幾年在工地上打散工,搬磚、攪水 泥,就連她住的這房子,也是自己有份蓋的。一天最多五十至六十塊錢,每個月只有幾天工作。她曬得膚色黑紅。
「這兒買啥子都貴。原來家裏有地種菜自己吃,現在沒田沒地,養雞,養豬又 不得養,說要管理。」為了省電費,她在屋外自己用磚塊架起一個爐燒柴煲水。
她那二十二歲的兒子薛天超地震前是廚師,震後就沒正職了。周永瓊在地震中失去丈夫和小女兒。2009 年上半年,她與同村的農民老賈(化名)結婚了。老賈的老婆也是地震中死的。
早在 2008 年 10 月,老賈第一次托人提親,被周永瓊拒絕了。2009 年 3 月份, 周永瓊在板房裏病得很重,一個人倒在家裏氣喘不過來。被老賈撞上了,他背起她跑去了醫院。當時她頗感動。很快兩個「過來人」開門見山談妥了,拿了結婚證。
但時至今日,他住他的房子,她住她的房子。「我想離了,但他不肯。其實他性格好,我再鬧,他都忍。但始終不理想, 他有兒子,我也有兒子,不好過的。他賺錢顧他自己,各顧各的。」周永瓊近日對亡夫很是思念。「我老公是多麼的好。他很能幹的,幾個廣告公司找他幹活。昨晚,我 還夢見他來幫我修房子、修理樓梯,替我操心,給我管家,對我是那樣的好。」
她解釋,自己之所以再婚,就是地震後太難過了,身體也不好。住帳篷營裏, 她哭暈過無數次,兒子不怎麼會安慰她, 這讓她很失望。她說,再結婚比單身還糟糕,組成一個家的壓力更大。「我跟自己兒子過多好,以後他娶個媳婦,我這個家就完整了。」這幾年,其實母子倆的關係一直很緊張。薛天超斜靠在沙發上。「反正地震後好像對什麼都沒興趣了,就湊合着過吧。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暫時先這樣,開車圖個自由自在。」
已成為地震遺址的老縣城是他每日開車必經之地。問他作何感受,他道出了矛盾心情:「這地方遊客多了當然對我們來說生意多了。但搞旅遊勝地太過的話,好像是把大家捐出來的地方拿來牟利賺錢,我心裏會難過,畢竟那麼多人遇難了。」他 說,他並非縣城戶口,而原來老縣城裏的朋友更為不滿。 「我媽媽的事,其實我也不好怎麼說的。她做什麼決定,我支持她就對了。」母親傷心欲絕時,他何嘗不是背後落淚。這幾年家鄉變化太大了,跟朋友們聊起,「都覺得接受不了」他說,曾想過要徹底地離開這個傷心的環境。我問,但為何不走呢?他沒說話,輕輕掃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母親。話到嘴邊,他沒有說出來。
誰都沒有他爸爸好
仍住在北川擂鼓鎮板房區的徐國華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幾年來靠打零工和偶爾朋友接濟撫養兩個女兒。她不打算再組織家庭了。
大女兒在中學住校,徐國華每天七點半把六歲的小女兒鄧湘送到附近的幼兒園,四點鐘接她回來。其餘的時間,一個人在家織毛衣或做刺繡,這幾年來,她用手中的針繡出新的生活,笑容多了起來。
地震時她在綿陽的醫院住院。三歲的鄧湘在北川擂鼓鎮建新村家門口玩。地動山搖時,爸爸將她攬在懷中立即跑到隔壁屋去救奶奶,剛把奶奶扶出門,房子就倒塌到身上。
兩個小時後,三歲的鄧湘在廢墟裏從爸爸的屍體下爬出來,身上浸透了爸爸的鮮血。同時遇難的還有她的奶奶。她被鄰居抱出來,才得以與媽媽團聚。她整整哭了四個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每天都哭到嗓子沙啞,半夜常哭醒。一見到天上飛過飛機,就哭着喊着求:「直升飛機, 救我爸爸,幫我送爸爸回來!」
「女兒常說最遺憾是沒有照過全家福,而他爸爸也有沒有一張單人照。我花了六十塊錢,請人用電腦將他跟別人的合照加工做成一張單人的。鄧湘每次找爸爸,我就告訴他,爸爸在牆上……」 然而,她未考慮過改嫁或重覓伴侶。 「我瞭解女兒的心思,她們覺得爸爸是最好的,我再找一個,她們會以為我要用別人代替他爸爸了。我也做不到了,反正, 現在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