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月,李健文在自己的專頁「肥文標本館」中上傳了告別文,對外宣布自己從此封刀。
封刀的第二天,他租下了屯門一間商場地鋪,親自裝修佈置,決定轉行成為髮型師。他說,這是他人生的第二個夢想:開一間價錢實惠,能為人提供服務的店舖,且一邊工作,一邊贈送物資給社會弱勢。這間髮型屋用超低價替人剪髮,成人收30 ,學生哥收20,長者半價只收15元。店內放了幾個魚缸,他把自己做的爬蟲類和魚蝦的標本隨意放在鏡前,客人剪下的頭髮四散,他總是擰開音樂,從中午開始便啤酒當水飲,悠哉地看魚缸的魚,悠哉地等客到。
「現在我不是回來餵魚,就是飲酒,顧店,為人飛髮。以後大概也就這樣過活。」他無奈笑道。
一年前,疫情未至,他每個月都去一次旅行,遊遍了大半個地球,逐一去不同的博物館看標本。
他曾把標本師看成人生的志願,如今放下,他坦言內心糾結,「直到現在,每天早上起來,我都想起從前做標本的日子,做標本給我很大的成功感,但可能人總不會永遠如意。現在轉行,我把改變當成命運給自己的挑戰。」他呷下一口啤酒,坐在髮廊的沙發椅上,豪邁說道。
不想你腐壞
他從小就養了不少動物,他不養貓、狗、兔仔,養的都是蠍子、蜈蚣、青蛭、烏龜和蛇等動物。
「我很不喜歡人類對動物發號指令的模樣,我喜歡這些動物,是因為盡管人叫牠,牠也不會對人有反應,我喜歡牠們是因為牠們不懂得服從,而且牠們的形態和外表都很有趣。因為大多爬蟲類動物都沒有臉部肌肉,牠們不會有表情,我喜歡他們的簡單和純粹,沒有過多的情感反應,人只要給牠們提供合適的生長環境,牠們就可以健康活下去。這種簡單的照料關係和陪伴沒有存在太多的情愫,也沒有不適當的情感依賴,反倒令人舒服。」以前他的家就像熱帶雨林,回到家中,他住在大廳可以聽到青蛙叫聲與甲蟲鳴叫,家中大大小小的缸養了不同的動物,廳裏廁所也有,十分壯觀。
直到寵物一隻隻離世,他想留住牠們美麗的外表,便自學製作標本的方法。從沒有閱讀習慣的他,在圖書館找尋與標本相關的書,發現學海雖然浩瀚,但原來一般人要接觸相關知識並不容易,而且製作標本需要用上大量的化學液體,過程非常人可以接受。
去年六月封刀之前,他自學累積了十六年製作標本的經驗,做過成千上萬的動物標本,超過九成做的都是過生的寵物標本,其餘的則是博物館或其他自然保護機構的動物。
「那些會把寵物送來我這邊的客人,大多都是女性,她們把寵物當成自己的家人,投放了許多母性進去。他們會怕龜冷,會為龜蓋被,又會跟昆蟲聊天,把自己許多想法放在動物身上。雖然我未必很了解當中的情緒,但我尊重人人都有放不開的事。我覺得做人放不下才是人性中最自然不過的事。就好像做標本也是我這一生無法放下的事一樣,我覺得美麗的動物腐化很可惜,我到了現在還是會想念做標本的日子,把一隻已經死亡,失去光彩的動物,重新使牠們鮮活過來,令牠們得以保存,對我而言是最大的成功感。」雖然不捨,但說時,他臉上還是掛着笑容。
以前,他會會先鼓勵客人放下,但如果客人真是很執着,他便叫對方來找自己,現在倒是換了自己放不下。
「真的放不下就先記住囉,沒有問題的。」他說道。
但終有一天要放低
在十六年裏,過萬的標本中,他做得最多的是龜。
龜是爬蟲類中深受人們歡迎的一類動物,然而龜不易養,加上龜殼標本較容易被人接受,所以有不少主人在愛寵死後,都會來找李健文為其製成標本。
他於是花了很大的心力在標本製作中。他一個人在銅鑼灣租下鋪位和櫥窗,又租了工作室製做標本,工作室要有對流窗,又要有廁所和良好的去水位,然而因為本地的標本師人材缺乏,標本成為了獨市生意,製作一隻小小巴西龜標本也要索價幾百,但生意足以支撐他的生活,亦令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四出旅行,和世界不同的標本師交流心得。
有空他會把自己作品送在專頁上,但裏面卻有意避開了溫血動物標本的照片。
「除了冷血動物,我其實也有做一些貓狗,卻從不對外分享,因為香港人接受度較低,將之公開會受到許多人的批判。但奇怪的是,龜殼在華人文化中可能見慣見熟,如你我去涼茶店和中藥店都會見到龜板,一些相士占卜也會使用龜殼,於是人們就會有雙重標準,但其實龜又好,狗又好,壓根都是標本,一樣也是動物的遺體,沒有什麼分別。」
不少人知道他做標本,都會罵他變態,但其實他也許是個最浪漫的人,他的夢想很純粹,就是不想美麗的東西腐爛,不做標本師了,便乾脆開一間收入微乎其微的髮廊,半買半送地為低下層剪髮。有時才為一些舊客作標本維修,卻決心不再做新的標本,他說原因不想多說。
間或,一些老人來到髮型屋,看到桌上的標本總是開口問李健文:「這些是真的嗎?」他都會微笑回答對方:「呀,真的啊,我之前在街邊執回來的。」
前事不提,他瞇瞇笑,心底雖然放不開自己的志業,卻已不再打算向陌生的門外漢談起往事。
一口把啤酒倒進了裏。
「那一些放不低的,就算不放低,有日也會放低。」他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