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戰關注組】素人自組反戰專頁 關注以巴俄烏戰事持續兩年 參與街頭默站、翻譯文章、辦交流會 傳遞硝煙下的聲音 成員:我們想向香港人呈現不是永遠只有極權和民主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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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戰關注組】素人自組反戰專頁 關注以巴俄烏戰事持續兩年 參與街頭默站、翻譯文章、辦交流會 傳遞硝煙下的聲音 成員:我們想向香港人呈現不是永遠只有極權和民主兩面

10.10.2024
吳芷寧
梁俊棋法新社、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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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以巴戰事在去年十月開展,過去一年,全球各國都有市民走上街頭聲援巴勒斯坦,遊行次數多達三千七百多次,遍及歐美、中東、非洲及亞洲。

反觀香港,在接近63%港人對政治缺乏興趣(出自二〇二三年中文大學民調)、去年遊行申請數字較四年前大幅減少65%,(出自二〇二三年警方公布數字)、普遍冷淡低沉的社會氣氛之中,過去一年原來仍有零星組織、市民持續關注這場戰事。有學者於大學舉辦加沙講座;有本地伊斯蘭教組織舉辦座談會;有書店特意推介介紹加沙的書;亦有不同民間團體以小誌出版、分享會、文章翻譯等方式帶人認識巴勒斯坦。

其中一個持續關注的民間團體,是社交媒體上的「反戰動員」專頁。專頁自二〇二二年五月,即俄烏開戰後兩個月成立,以「反戰」為旗號,關注烏克蘭、白羅斯等狀況,去年以巴開戰後,亦有關注巴勒斯坦處境。除了平日翻譯外國文章,他們亦有成員在尖沙咀、銅鑼灣、以色列駐香港領事館外快閃默站,促俄羅斯及以色列停火。他們亦辦過數次線上吹水會、線下分享會,主題圍繞「難民」、「和平(停火)vs公義(懲罰俄羅斯)路線」、「核戰危機」等議題。

在許多人都現政治疲態,甚至迴避新聞的年代,這班仍在關心國際戰事的人,是怎樣的人?他們為甚麼那麼關心這些國際議題?又期望香港人看見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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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巴死傷

據統計,截至十月六日,加沙地區巴勒斯坦人的死亡人數至少有41,870人,其中約16,765名死者是孩童。受傷人數亦超過97,166人,失蹤者逾10,000人。以色列方的死亡人數則為至少742人,逾6,250人受傷。(出處:Al Jazeera網站)

七十後至〇〇後的國際啟蒙

跟我們分享的四個成員,年紀橫跨七十後到〇〇後。在聚集起來關心國際戰事之前,他們有些認識,有些並不,各人走過的歷程、啟蒙的事件都不相同。

七十後的李芬(化名)是團隊中年紀較大的成員,早於二〇〇三年美國攻打伊拉克時,他已參與香港舉辦的反戰遊行。九十後的世平(化名)則在二〇一〇年代開始關心國際議題,曾於二〇一四年以色列入侵加沙地帶期間跟朋友到以色列駐港領事館外抗議。他記得,其時過了十分鐘便有警方反恐特勤隊持槍到來驅趕,相比曾前往抗議的他國領事館,以色列態度鮮明強硬。

阿木(化名)跟世平一樣同是〇〇後,她表示自己的國際想像曾經跟大多香港人一樣,也是相當空白,將西方大國等同消費、旅行的文明好地方。其中一次對她影響甚大的經驗,是二〇一九年十二月愛丁堡廣場的一場集會。其時書寫社會運動的印尼外傭作家Yuli被入境處以工作簽證逾期未續為由,在青山灣羈留中心扣留達一個月,期間她稱受到不人道對待。雖然入境處最終撤控,但Yuli仍被迫遞解出境。民間有組織發起聲援行動,結果參與人數卻甚少,「甚至坐不滿愛丁堡廣場」。

圖片來源:《記者姐姐 Yuli夢遊仙境》紀錄片
圖片來源:《記者姐姐 Yuli夢遊仙境》紀錄片

「那時候開始感受到,為甚麼某些國際議題那麼多人關注,但比較邊緣、弱勢,在國際上沒有話語權的國家的人,他們就做甚麼都不會受到重視?」阿木記得集會上有人發言指,香港人既希望外國關注香港的反修例運動,但當來自印尼的人關注香港,而她出事時,結果支援她的香港人卻那麼少,那麼我們在說的國際連結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說法是很打動我的。」由那時開始,她開始走去認識不同國家的歷史和地緣政治。

至於團隊中的二千後、二〇二二年仍在讀大學的怒怒(化名),則是在大學時期逐漸關心國際政治。到二〇二二年二月俄烏開戰,成員各人關心事件,都在想有甚麼可做,部分人更於三月初到灣仔的俄羅斯駐香港特別行政區總領事館外示威。後來有人想一起貢獻更多,於是便決定建立一個資訊平台,定期翻譯文章、鼓勵討論,於是便有了「反戰動員」。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以巴戰事爆發一個月,部分反戰動員成員到以色列駐香港總領事館附近參與默站悼念,數米長的名單上記載了近七千名巴勒斯坦死難者的名字。(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以巴戰事爆發一個月,部分反戰動員成員到以色列駐香港總領事館附近參與默站悼念,數米長的名單上記載了近七千名巴勒斯坦死難者的名字。(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不止人道主義 更想討論戰爭的根源

但為甚麼是反戰?反戰又意味着甚麼?平台開創初期,他們也討論過平台的定位。

關注反戰議題多年的李芬說,談反戰,某程度上是想繼承昔日進步社會運動的傳統。六十年代美國攻打越南,在歐美引發了一代人起來反越戰,下啟七十年代的抗衡文化、女權主義、環境保護等影響全球的社會思潮。「雖然運動已過,但這種精神我覺得是需要在新的歷史時期延續的,而且不應在本地社會運動裏缺席。」

李芬亦補充,談反戰不是說做「和事佬」,叫大家面對侵略時不要打。「不是這樣,而是追求一種公義的國際秩序,要在國際間有公義,在國內社會也有公義,用外國的反戰口號叫做『No Justice No Peace』」。所以重點並非反對單一國家,而是反對霸權。是以平台既關心俄烏,亦關心以巴,也會討論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介入。

阿木則指,回應戰爭,不少人會用人道主義災難的角度來切入,談當地的食水、醫療問題,指向直接援助。「但這說法的不足之處是,它不會針對地緣政治的問題去討論,讓你知道脈絡上到底哪個國家需要負責任、現時的霸權是怎樣建構出來,它不會觸碰這些。」

「其實我們歸根究柢都要問,為甚麼戰爭會出現?它的形成機制和原理是怎樣的?制止戰爭,其實是要制止形成戰爭的機制和根源。」是以世平指,他們雖然支持烏克蘭人民自衛抵抗,但那並不等於選邊站,支持西方陣營或俄羅斯其中一方,因為他理解這敵我邏輯正是跌入了以壟斷資本主義為基礎的帝國主義體系,致使戰爭更易出現。

怒怒則指,當主流媒體常把戰事呈現為國家之間的事,他們更想呈現國家裏的差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並不是鐵板一塊的。不會全國都是用同一個立場和角度去看事情,比如烏克蘭人當中會有想做前線的,也有想做逃兵的。有烏克蘭人會投訴,為甚麼有錢人全都走了,不用當兵,倒要推我們到前線去?這當中會看到官商勾結的情況。」

「我們想向香港人呈現不是永遠只有極權和民主兩面,自由主義社會裏都會有很多問題,極權社會裏也有願意反抗的人。」怒怒說。是以平台既會關注當烏克蘭婦女走到其他國家,反而被捲入性剝削和性販賣的困境,同時表達俄羅斯裏面的反戰聲音。

俄羅斯軍方於二〇二二年四月轟炸烏克蘭城市馬里烏波爾(Mariupol),導致成千上萬平民死傷。最新調查顯示,俄方可能干犯非法攻擊、任意阻撓人道援助和撤離、將居民強制轉移到俄羅斯和俄羅斯佔領區等戰爭罪行。(法新社圖片)
俄羅斯軍方於二〇二二年四月轟炸烏克蘭城市馬里烏波爾(Mariupol),導致成千上萬平民死傷。最新調查顯示,俄方可能干犯非法攻擊、任意阻撓人道援助和撤離、將居民強制轉移到俄羅斯和俄羅斯佔領區等戰爭罪行。(法新社圖片)

逆主流而行

看反戰動員的專頁,的確不似其他媒體般,只會簡明扼要交代戰爭資訊。他們翻譯的文章,包括歷史脈絡的分析,如哈馬斯的歷史起源、俄羅斯的獨裁簡史;亦有寫當地的弱勢聲音,如婦女運動、工人面對的困難、戰事帶來的生態環境災難;亦有強調國際連結的報導,包括烏克蘭民間寫給巴人的聲援信件等等,大多都是深入、厚重、偏重學術分析的上千字文章。

只是在強調「見攰就唞」、疲態明顯的城市中,堅持這路線,並不易引起迴響。怒怒指,明白香港人未必習慣讀長文,所以已盡量把文章製作成懶人包、點列重點,希望用形式來讓內容比較容易消化。不過兩年以來,Instagram專頁follower至今仍然持續六百多個。怒怒苦笑說,以媒體來計的話,數字大概是有點不合格的:「也都是沒辦法的事,只能當是長線的累積。」

所以為了把信息傳達得更遠,有成員偶爾會參加街頭默站行動,他們也辦過幾場線上吹水會、在書店舉辦過兩次線下交流會。阿木說:「坦白說,大家都知道你這樣拉拉banner不會停到戰,或達到任何的公義,但我覺得最直觀是可以被人看到、有多些人關注。」他們指,街頭行動期間,有人回送團結手勢,或願意拍拍照表達關注;而活動和報導過後,也有人會私下聯絡他們,說自己可以做義工幫忙翻譯文章,都是零星但真實的鼓勵。

「反戰動員」成員阿木表示,雖知「拉拉banner不會停到戰」,但起碼在街頭的公開行動,可以被人看見,吸引關注。
「反戰動員」成員阿木表示,雖知「拉拉banner不會停到戰」,但起碼在街頭的公開行動,可以被人看見,吸引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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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也直言近年在街頭活動的限制遠比以前多,辦活動引來的迴響,也不一定是正面的。

比如李芬提到,在街頭默站通常都只能「快閃」,可能十數分鐘內就得離開,期間亦不乏警察在旁戒備。他們辦的烏克蘭分享會,反應不錯,參加者都積極提問和討論;但期間亦有參加者私下跟他們說,自己認得在場有便衣警察。

而且自去年開始聲援巴勒斯坦以來,在關於反戰動員的報導下,總看到罵聲:「左膠禍害世界」、「咁支持,飛過去幫手囉」、「那麼支持巴勒斯坦,咁你同佢哋結婚囉」。在街頭默站時,他們也遇過外國人停下來質問:那哈馬斯挾持了很多人質,又怎辦?有媒體報導他們,成員亦感受到對方在行文間暗示他們「反猶」,原因是他們曾在街頭舉起「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will be free」的字句。

以巴問題的確不易說,他們也會為自己澄清。怒怒說:「我們是反對哈馬斯攻擊平民的行為。但這是否代表以色列的殘暴行動就可以無視?平民遭受迫害,和政府展開侵略行動,是兩回事啊。」

世平則指,問題其實是結構性的:「問題是,當我們講以巴,我覺得香港常瀰漫着一股Islamphobia(伊斯蘭恐懼)的情緒。」在香港,不難聽見人們以蔑稱「叉仔」形容印度裔或巴基斯坦裔人士,或把穆斯林與「恐怖分子」劃上等號。世平認為,同樣地,以色列宣稱所有巴勒斯坦抵抗者都是恐怖分子,美國主流媒體也在強化他們跟阿爾蓋達、塔利班、伊斯蘭國的關聯,但他不認同這種說法。「這掩蓋了整個巴勒斯坦的抵抗,和雙方的武力懸殊。」近期以色列在黎巴嫩發動的call機炸彈襲擊,爆炸波及平民,聯合國亦表示行為違反國際法,不少西方媒體卻依然以「成功對抗恐怖分子」的手段來理解,對世平來說,這掩飾了攻擊是一場由以色列國家策動的恐怖主義行為。

要談以巴問題,其實同時是在拆解種族偏見、文化迷思。於是他們也只能趁有機會就解釋多點。

小孩在加沙南部難民營的帳幕裏,天真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法新社圖片)
小孩在加沙南部難民營的帳幕裏,天真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法新社圖片)

加沙地區人道災難

以色列跟巴勒斯坦開戰以來,所採取行動一直備受非議。包括以色列轟炸醫院、現改作收容避難家庭的學校,又嚴重限制食物、藥物及其他人道物資進入加沙,導致加沙地區的約二百二十萬人面對糧食短缺、嚴重營養不良的困境。聯合國人權調查員便曾指以色列已犯戰爭罪行。人權觀察(HumanRightsWatch)亦曾發表報告指,以色列當局封鎖加沙,沒收約旦河西岸逾三分一土地,令巴勒斯坦人被迫離開家園,剝奪數十萬巴勒斯坦人的居留權,其行為已構成種族隔離和迫害罪行。

長期奮鬥

反戰動員持續運作了兩年多,至今俄烏戰爭還未完結,以巴局勢也未見緩和。二〇二四年十月,以軍還開始了攻擊黎巴嫰,伊朗亦加入戰事。反戰目標遙遙,是甚麼讓他們堅持下去?怒怒表示,的確難免有沮喪時候:「始終香港實在太靜了,在香港做這件事其實是挺寂寞的。」

但李芬倒是想起,兩年前俄烏戰爭一開始的時候,也有不少香港人在網上關注、捐錢,但很快便後繼無力。「所以我會提醒自己,這是一場長期奮鬥,不要一開始就很激憤,但很快就覺得沒有價值、做不到甚麼。這兩個月沒有精神,那就第三個月再做囉。」

波蘭示威者於今年十月五日、以巴戰事一周年前夕上街示威,抗議以色列入侵加沙地帶。(法新社圖片)
波蘭示威者於今年十月五日、以巴戰事一周年前夕上街示威,抗議以色列入侵加沙地帶。(法新社圖片)

怒怒想起她早前跟平台成員看過的一齣紀錄片,電影提到有位以色列記者走到了巴勒斯坦社羣做報導,就在他為網上迴響很小而灰心時,反倒是他採訪的巴勒斯坦人回頭鼓勵他說:你覺得以色列的佔領會在十天裏面完結嗎?對方怔住,說知道不會的。巴勒斯坦人再回覆:「就是這樣的啦,都幾十年了,還可以怎樣?那惟有繼續說下去吧。」怒怒說:「這是對我一個很大的提醒,就是這個是一個持之以恆的life long project。他們已經承受悲劇幾十年了,我不過做了兩年,我憑甚麼說自己已經無力呢?」

至於世平則記得,去年去到烏克蘭,有當地朋友對他說,很難想像你們在香港的處境,為甚麼香港環境這樣子,你還可以正常地說說笑笑?世平驚訝說:「他們可是在打仗啊。」認識到真實面對戰事的人,有時反而讓自己更有力氣支撐下去。

最後李芬說:「而且望見香港這幾年有那麼大的變化,我覺得能夠有這樣一個組合,雖然有壓力,但最後都沒屈服、沒取消行動,仍然持續在做一些工作,活在這時這刻的香港,也是有一份滿足感的。」

世平說:「盡力就好了。」

吳芷寧
梁俊棋法新社、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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