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上學嗎?學生都不太知道怎樣回答。
換個問題,你喜歡在學校做些什麼?學生滔滔不絕。
「我喜歡數學,每次解決到一條數學題都好好玩。」他是小三學生,校服穿得整整齊齊,頭髮梳得企理,一看就知道是乖學生。「但是我都喜歡玩,玩的時候就不喜歡做數學題。」
「我喜歡上學多過放假,因為放假沒事做,學校裏有同學一齊玩。」她讀小六,之前參加了STEM的活動,要為機械車安裝設計各種盔甲,出外「大殺四方」。「可以上課很開心。」可是,上課之後要做功課吧?小女孩覺得,有功課做,總好過沒事做。
幾個運動健將在旁,聽得冒汗。「上課只能坐,很悶。游泳不同,有一班朋友一齊,參加比賽還能得獎。」另一個之前聽到要「倒抽一口涼氣」的男生,原來是打高爾夫球的。「老師講書非常悶,通常我睡得不夠,就不喜歡起牀上學。」累積的不滿,他轉化做一桿又一桿,在高爾夫球場上把球打得又高又遠。
每一個人都有權喜歡不同的東西
作為「超社」社長的楊芷喬,說起話來比較一本正經,似乎希望在記者面前為男生們打打圓場。「喜歡或者不喜歡上學,算是一半一半,不過,課外活動一定是最喜歡的。」當了半年社長,與級社職員接待過澳門培正的學生代表,說起話來大方得體。另一位女學生,倒是解釋了為何如此熱愛田徑。「由什麼都不懂,到在訓練期間愈學愈多,終於能夠得獎,好開心。」
每個人有不同路向。始終不是每一個孩子都像小太空人一樣,早早就對知識有興趣,或者知道自己將來就是想做科學家,去NASA(美國太空總署)參與太空任務。
教育,本應是孩子學習的過程,尋找自我的過程。喜歡上學,不喜歡上學,其實不是重點,重點是,學校能否令孩子相信自己,喜歡自己。
劇力萬鈞不是來自舞台而是想像
早上8點半,黑盒劇場響起一段懸疑音樂,地上躺着四個黑衫黑褲的學生。十秒之後,一個女生緩緩站起,她在空氣中戴上一副不存在的耳筒,為一個看不見的病人做心外壓。另一個男生,貌似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他想逃離病房。那邊廂,女孩急救失敗,她環繞舞台奔走,角色卻被四面牆重重圍困。男生由抑鬱變得躁狂,他跑到窗邊,從高處凝望地面。她無力,蹲下,失去戰意。隨着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他在窗邊一躍,她緩緩倒下,兩個角色死亡。
何力高請同學發表意見,同學看得明白,記者也看得明白。大家對這段音樂,還有其他想法嗎?他問。有同學覺得自己似是蠱惑仔做完「大買賣」,「好有型」地準備離開;另一同學想像到自己身處兇案現場,滿手鮮血。「案發現場可以有好多衝突,主角可能是肢解完屍體,單是要處理爛攤子,已經可以撐過三分鐘的音樂。」記者聽見何力高加鹽加醋,有點驚訝上課尺度可以如此大,但是無邊無際想像,不才是藝術教育的本質嗎?
「不過另外兩個,其實做緊乜?」何力高一針見血。兩個男生抓抓頭,顯然未太掌握到如何即興演出。何力高問女生,有沒有意見給接下來要表演的同學?「跟住音樂做,別要想太多,捉住音樂給你的第一個感覺做就對了。」何力高補一句,「表演愈拘謹,愈證明你在審判自己。學期尾要考即興演出,你們要多練習,演員的腦筋都要轉得快。」
四組同學表演完畢,之後是閱讀劇本的環節,何力高選了莊梅岩其中一個得獎作品《教授》共讀。這是中五學生全日的第一堂,是藝術課,而且是必修科,一星期兩節,每次一個半小時,同學可以選修視藝、音樂或戲劇。在中學的課時要騰出這麼多時間,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每個人都能成為真正的自己
早於前兩任校長開始,培正已經相當重視藝術教育,現時全校共有五個藝術老師,視藝和戲劇各一,還有三個教音樂。學校有兩個音樂室,一個備有傳統管弦樂器,另一個是由校友捐款成立的數碼音樂室,設有數十部電子鋼琴和電子鼓。
何力高去年接任校長,依然堅持教書,分別教通識科和戲劇科。這個學期,一星期要兼顧十二節課。同事都責怪他教得太多,但是他直言自己不能繼續教書的話,就情願不做校長。「做教育但是沒有與學生相處,不是很離地嗎?躲在校長室埋首於行政的話,學生只會覺得你好遙遠。」
想當年,何力高也是在培正讀書的時候,才第一次接觸到戲劇,戲劇從此影響他的人生。今天做校長,他希望自己視為「細佬妹」的學生,都能夠像他一樣,在課外活動中找到自己。男生可能會愛上縫衫做服裝設計,在考試失去自信的,可能在控制音響的Panel上,找到自己潛在的能力。
學生讀戲劇不用考公開試,何力高可以與學生一起挑戰自己。去年他們排演一齣希臘悲劇,難度雖高,對白雖難,但是大家都玩得開心。任何學科一旦受制於公開試,馬上變得索然無味。
「DSE是工廠式培訓,課程臃腫,毫無自由度可言,一切只為公開試服務。」說起教育制度,何力高一肚氣。「一上通識堂,我就要不斷加快加快,不然又要補課。」教育局常常將「體驗式學習」掛在口邊,實際上卻沒有在制度上為學校提供足夠空間。
永遠的學長 永遠的音樂
「我們都知道教育制度不濟,所以老師們都主動在課外安排更多活動,彌補學生的成長。」早於1958年,學校已經成立銀樂隊,兩年前,適逢六十周年,校友主動提出成立校友銀樂隊,現時逢星期二,隊員就會回到中學音樂室練習。大學二年級的周家瑜笑言,自己那一屆沒有同伴,要等同今年畢業的周朗軒才一起加入。「起初來到有點戰戰兢兢,擔心師兄師姐會好嚴厲。」大隊長陳志誠插嘴:「培正的學生,畢業一千年都會回到學校。」眾人大笑,紛紛點頭,氣氛一下子緩和過來。
七十八歲的陳志誠是「大隊長」,也是銀樂隊第一任隊長。今年五十歲的林映秋大師兄,在他眼中依然是「秋仔」。秋師兄畢業之後,正是現任小學副校長葉展漢的年代。那時樂團青黃不接,秋師兄升讀大學之後,自費學習上低音號,每學一堂就回校教一堂。「當時覺得有一班互不認識的人回校教大家玩樂器,自己也希望可以幫助樂團延續下去。」葉展漢說起,依然感激不問回報只問付出的師兄師姐。「因為銀樂隊,我才會在大學選修音樂。」
後來,葉展漢到了其他學校任教,在管弦樂團比賽時,發覺母校的表現與自己想像有些差距,指揮給了他一句話:「你去幫別人的學校,不如幫自己學校啦。」七年前,他帶着在外面得來的經驗,回到培正小學栽培更多音樂幼苗。
教育的重點:什麼可以跟你一世
培正能夠為學生提供各種課外活動,除了老師投入參與,還有賴龐大的校友網絡,即使畢業多年,校友一直義不容辭在人力和金錢方面支持學校發展。圖書館今個學年完成翻新,請來建築師校友設計,風格創新,還有一個像哈利波特電影中的場景,希望帶動同學討論問題。
去年,極地專家兼中學校監何建宗得到校友募集出團經費,帶同十二位中學生,參加「北極科研考察之旅」,培正成為香港第一間自行組團去北極的中學。學生可以在極地採集樣本,回到船上即時進行實驗。在冰天雪地,坐在衝鋒艇上,近距離看見北極熊、海豹和海獅,已經教學生興奮莫名。
即使現存教育制度自由度受到規限,培正的老師依然努力為學生爭取在課外學習的空間。喜歡讀書的學生,可以埋首讀書,努力奪得佳績,但是,教育應該告訴學生,過程比結果重要。「我始終相信,探索知識的過程比知識本身重要,在課外學習到做人的態度、生活的技能,才會跟着學生一生一世。」何力高說。
也許,就是因為在培正學會一世受用的一切,學生才會「畢業一千年」依然回到學校,回到一所能夠稱之為「母校」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