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前一星期在院舍裏開「告別派對」對相依七十三載妻子說聲 “I love you” 無牽掛走完一生是難得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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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憾的善終

臨終前一星期在院舍裏開「告別派對」對相依七十三載妻子說聲 “I love you” 無牽掛走完一生是難得的福氣

23.04.2022
譚志榮、受訪者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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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一個人由衰老至行將就木,是一個過程,就像看着一棵大樹由茁壯至枯萎。聶伯伯的家人,觀其身體每況愈下,日子漫長。

聶伯伯晚年在院舍度過餘生,卻不等如過上枯燥乏味的時光,除了得到院方和「賽馬會安寧頌」同工的適切照料,臨終前更有機會與至親話別,無憾、安詳地離世。身後的一切總不能控制,怎樣走最後一哩路,我們還是能好好掌握的。

見證衰老 過程漫長

「我記得第一次見爸爸是四十多年前,當年拍完拖,晚上十一時多送女友回她家,就會見到剛剛下班的他。」聶伯伯的女婿王先生,叫岳父作爸爸,腦內重放舊日的幻燈片。王生的小姨說道,聶伯伯的職業是調酒師,工作夜歸,靠這養妻活兒。

王先生也是退休人士,他說岳父身體尚可時,和岳母、小姨跟一名外傭同住,自己每隔一星期便會登門探望。他形容,岳父是個內斂、沉靜的人,不是很健談,「我跟他沒有太多共通話題,就是知道他喜歡小注怡情玩吓馬仔,惟有輕鬆點問他最近啲馬仔得唔得。」當時的聶伯伯雖寡言但仍很精神,直至六年多前,一家才看見衰老跡象:「首先係腳無力,開頭撐住枝拐杖,我們又不想買輪椅給他,因為知道坐咗就更加唔願行;之後開始連生活自理也有問題,去洗手間都成問題。」

當時,正逢服務多年的外傭辭工回鄉,求職工人得知聶伯伯的情況也「不敢應聘」。在難覓「接班人」的情形下,才真正讓一家人動了念頭,把老父送進老人院。聶伯伯一直在保良局樂安居居住,直至去年年中才以九十多歲高壽離世,王先生說他在院舍裏走得很安詳。

選擇讓長者在院舍離世

這首生命之曲,從衰弱至終章,奏了六年。王先生說明他的狀況:一家目睹聶伯伯聽力、行動愈來愈差,後期更罹患腸癌,但因沒明顯癥狀只是間中不適,家人都沒告訴他。反而最教他們擔心的,是疫情期間聶伯伯開始頻繁出入醫院,「因為防疫限制,不能探爸爸讓我感受更深,他每次入院,家人都很怕若他在醫院有什麼事的話,我們連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他形容聶伯伯是傳統長輩,談死?萬萬不可,「如果將來百年歸老你打算點?在他面前是絕對提不得。」一家只能猜度他的想法。日子漸過,王生的小姨開始拿定主意;她極不希望父親要不斷進出醫院或用人工儀器維持生命,不想令爸爸辛苦。她決定讓父親在院舍裏離世。

「對爸爸情況來說,康復是冇可能,安全感及適時照顧才是最重要。」她相信父親在熟悉的環境,在信任的姑娘及護理員照顧下走最後一程,是最好的安排。她坦言,從前誤解善終、晚期照護等只是醫院的服務,直至從院舍的家屬會中接觸「安寧頌」計劃。「事實亦證明了我們的選擇是正確。」

記難忘的結婚周年聚會也是惜別會

接受「安寧頌」服務後,聶伯伯的個案由香港老年學會的何姑娘負責。去年六月,他們意識到聶伯伯的生命已到盡頭,那時候,何姑娘和院舍方面便提議舉辦父母結婚七十三周年紀念聚會,小姨當時心情尤感忐忑:「不知如何面對,到底是慶祝會還是送別會?亦害怕沒有足夠心力,加上傳統觀念,只想低調面對。」這時,何姑娘提醒他們應珍惜聶伯伯還在的時候為他做點事,讓他帶着親人的愛離開;跟家人商量後,他們決定接受提議。

在院舍的特別安排下,某個周日,所有家庭成員來到院舍旁邊的日間中心。「派對那天,彷彿大家都忘卻傷感。」王先生憶述那天,看着護士推輪椅送爸爸進活動房的那刻,不禁拍起手來。「我是抱住什麼心情參加派對?我想是,住院後好耐無見面,終於,成個家庭的人一齊去見佢,我當時覺得很期待,覺得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小姨提起,老父生前常以自己調校的一種飲品自豪,名叫 Rainbow ,呈現七種不同顏色,深得酒店老闆及客人的讚賞;當日同工們安排了一個特別環節,就是讓兒孫合力在爸爸面前調校這杯飲品,「雖然爸爸回應我們做得不似,但品嘗後說好味。」當天,子女亦安排當年只行過三書六禮,卻未簽過一紙婚書的父母,在眾人見證下簽定婚盟。「你點會諗到佢咁虛弱,仍然能夠揸起枝筆,用力咁喺張婚書上面簽字?」王先生認定是當天的氛圍讓他有如此動力;最後,老人家互相親吻,聶伯伯一句:「I love you.」太太回道:「I Iove you, I miss you.」小姨續說:「我們亦藉着這個機會,答謝爸爸媽媽養育之恩,亦一同說爸爸我愛你,媽媽我愛你。」

在派對完結一個星期後,聶伯伯在院舍裏離世。當天的結婚周年派對,也無心插柳地成為了告別派對。

「但我現在回想,大家也是喜多於悲,雖然深明那根洋燭快要熄滅掉,但你能從相片中看到大家都很開心,仔女逐個跟爸爸說話。我想,好好話別並不是每個家庭都能做得到的事。」王先生在話語中流露感恩,相信一家也被幸運之神眷顧。同一時期,不少院舍的長者也因疫情與家人分隔一年,甚至匆匆離去,留下未說完的話、未及填補的遺憾。

能死而無憾 是一生的課

「怎樣為之好死?走的時候不留下遺憾,否則怎會有死而無憾這句話。」談到岳父的離世,讓王先生想起自己早逝的父親,一時感觸。稍作停頓後才哽咽地把話說完:「很多時候,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王先生的父親在他中學畢業前突然中風過身,「警察嚟敲門,我趕去醫院,他已經昏迷,一晚後便走了,未留下一句說話。」

他從未忘懷當天的畫面。他父親是行船人,一年半載不在香港,一家聚少離多,「但我知道佢係愛錫我哋。」父親早逝成他生命中一大遺憾。王先生的媽媽在八十多歲時過身,某日在家中突然中風,送院後在過牀時發生事故,心臟病發離世,那個上午,王先生還在準備轉院物資,「又是一句說話也沒留低。係一世嘅遺憾,午夜夢迴,我依舊很想念。」

能沒遺憾地走完一生,是逝者福氣,亦令家人釋懷。世事難料,但每人心中也應有一理想的藍圖。退休前,王先生肩負家庭擔子,在銀行前線工作,每天手握Blackberry,也要「跑數」;退休數年,放慢腳步後多了時間思考「老」這課題,但「死亡」卻仍未有預算,自覺愈想愈消極。

「我覺得一個好的晚晴,最重要是老有所為、老有所依、老有所養,這都是我希望發生在我身上的。」他忽然想起聶伯伯生前也沒特別多嗜好,喜歡遊埠,閒時和朋友見面,有時候又喜歡到佐敦附近一些賣珠寶玉石的店子尋寶,所費無幾但也能自得其樂。「雖然是老生常談,但又有多少人能真真正正做得到?就是活在當下。」在他看來,人到遲暮年紀,還能活得精采,便該滿足矣。

譚志榮、受訪者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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