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節】女性不敢說出經痛、使用棉條 打破月經禁忌也需男性參與 happeriod項目經理黃天祐不畏目光親身介紹多元月經用品 : 愈多人了解愈能打破禁忌
「呢啲女人嘢,關男人咩事?」*這可能是很多男性接觸月經議題時的第一反應,女性心中可能也有類似疑惑。然而,香港一些男性正在嘗試理解他們從未經歷過的身體經驗,有人甚至比大部分女性更加了解月經用品及其生理構造。
他們的成長經歷與大多數男性沒有甚麼不同,只不過,他們看見月經禁忌的背面:月經被視為不潔,更成為限制女性表達生理需求以至影響生命選擇的禁忌,均離不開男性的參與。
正因如此,打破禁忌也需要不同性別的人一起攜手。在慶祝國際婦女節之際,我們不妨聽聽他們的故事。影片訪問另見於此。
*文章提到的女性、男性均從生理意義上進行定義。部分跨性別人士也要面對月經來潮的狀況,譬如跨性別男性。
生理男性也能成為月經專家
讀小學時,男孩隱約知道女性大人們藏着一些秘密。她們偶爾會慌張地靠近彼此,低聲交接密語:「你帶那個了嗎?」她們有時會遮掩着一個小袋子走出房間,似乎不想引人注目,但袋子的款式總是很花哨。多年之後,他終於知道大人們的秘密,原來只是一塊衛生巾。
「其實我自己從來沒有覺得尷尬的,反而我覺得身邊的人會覺得很尷尬。譬如身邊的大人經常在『吱吱斟斟』(小聲說話),覺得別人不知道她們在做甚麼。但是再試幾次,你就會知道通常吱吱斟斟就是問『你有沒有M巾』。我從小到大會覺得奇怪,為甚麼要這樣(藏起來)呢?」長大後的男孩說。
他叫做黃天祐(Taylor),現在是月經產品及教育網上平台happeriod的項目經理,職責之一是回答社交媒體的各類查詢。對於很多月經產品的用法,甚或生理女性的身體構造問題,天祐比一些客人更為了解。
「對於不來月經的生理男性來說,可能在切身經驗上,他沒有辦法去理解經痛有多痛,可能不能實際體會無法控制經血流出是如何影響日常生活等等,但這並非代表他無法理解月經議題。」Zoe說。
衛生巾要藏好 經痛不敢講
Zoe身邊的男同事及義工不僅在談論月經時毫不尷尬,甚至擁有相當豐富的月經知識。然而在相對保守的社會氛圍下,這樣的生理男性仍然少見。
二月初,由Free Periods HK主辦、One Bite Design Studio及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合辦的「Be My Buddy Buddy」月經平等展覽進駐中大校園,公開大方地介紹月經相關知識,並在現場展示衛生巾、棉條、月經杯等月經用品。然而大部分觀眾都是女性,多數男性經過展覽時只是遠遠地望兩眼,然後迅速離開。
展覽入口處擺着幾張小卡片,其中一張可能道出了令很多男性卻步的原因:「呢啲女人嘢,關我咩事?」同樣的疑惑,可能也盤旋在不少女性的腦海之中。
「月經是令女性有生育能力,令到新生命出現的自然生理現象,在這個情況下,男性和月經的關係一早已經開始有。為甚麼我們會對自己女性家庭成員,姐姐、媽媽的月經狀況不聞不問呢?為甚麼我們過往的宗教、社會文化等等,會令到月經這件事這麼難開口,甚至(認為其)帶來很多迷信的影響呢?」Zoe說。
當你想用衛生巾時,家人會叫你藏好,不能讓男性看見;自己明明是經痛不適,但在其他男性親戚面前,家人會說你是肚痛;大家很少直接講月經二字,而是用「大姨媽」、「那個」等等來含糊掩飾……這些場景在Zoe與很多女性的成長過程中經常發生。
「你慢慢都會令自己覺得,我是不是不可以告訴別人我在經痛?如果男性不認識月經議題,對於很多女生來說,她們會不知道怎樣舒適地開口說自己的月經需要。」Zoe說。
月經禁忌遍布各地
很多社會都對月經產生厭惡:在尼泊爾西部,女性來經時必須隔離在小茅屋,不能與眾人接觸;在台灣,仍有老一輩認為女性經期不能入廟參拜;上世紀二十年代,歐美科學界仍認為經血帶有毒素,會讓酒精、麵糰無法發酵。
禁忌產生的原因也有不同說法,精神分析學家佛洛伊德認為是出於人類對血的恐懼;人類學家林登博姆(ShirleyLindenbaum)稱是為了控制人口、抑制生殖行為而演變出的禁忌;歷史學家麥克爾萬(Robert S. McElvaine)則認為月經羞恥源於人類對繁衍能力的渴望。
禁忌循環 從未在家見過衛生巾的大學男生
女性從小被教育要藏起月經用品,用其他名稱代指月經;而在硬幣的另一面,男性從小被隔絕在月經話題之外。何同學是Zoe在中大校園舉辦月經用品工作坊的參加者,也是現場唯一的生理男性。人生二十多年來,他從未在家中見過一塊衛生巾。
「我是這樣想的,你在哪裏能找到一個地方跟你說那些,月經的東西?就是很認真地,很學術性地討論月經,基本上沒有地方會有。」何同學說。雖然他在小學課堂就已經知道「月經」這個名詞,在家有時也會聽到媽媽向外婆抱怨「這個月來M(月經)有些多」,但除了這兩個模糊的印象之外,他再沒有聽過其他月經相關資訊。
在工作坊上,坐在最後排的何同學聽得很認真,不時舉起手機拍攝ppt、記下筆記。「如果將來有女朋友,月經是一個她離不開的東西,而我身為男朋友都是離不開的。我覺得(月經)不會完全不關(男性)事,它對女生會有些困擾,我都不想(到時)就這樣看着她,甚麼都做不到。」何同學說。
「譬如M痛(經痛),M痛有幾痛呢? M痛的時候,她們會怎樣處理?網上影片說M痛的時候情緒比較波動,那些是不是真的呢?如果M痛得這麼辛苦,那我作為異性又可以怎樣看待這件事?然後又可以做些甚麼?哪些可以做、可以講,哪些也是不可以的呢?多喝熱水這句話是不是一個禁忌?」他向記者拋出一連串問題。
不過,他沒有讓身邊任何人知道自己報名參加月經用品工作坊,「男生之間那些關於性的話題都不會特別講,(月經)這些更加不會講。所以很難預判朋友的想法,我至少感覺他們不會給一個很正面的評價」。
「我們講月經,經常會拿出來笑的就是女生M痛呀,男生只會說『多喝熱水』,(就好像)熱水解決一切。但其實熱水就代表他所知道的一切,除了熱水之外,他已經不知道可以做甚麼了。」天祐直言,「我相信其實是有不少人(生理男性)是想知道多一點,想去關心多一點的,但是大家真的沒有方法。你去問爸爸媽媽,他們會覺得『你知道這些東西來做甚麼』;問姐姐妹妹,她們更加可能覺得『你是不是癡線』;你問老師,老師不會無緣無故跟你講,學校性教育可能也是分開男生、女生,你更加不可能會知道」。
「我進一步會想,其實(將月經)收起來,最後幫到甚麼人呢?就是只能幫到那些覺得這些是噁心的人,因為他們看不到、聽不到,他們就會覺得舒服了。但是來月經的人,卻不知道可以怎麼解決自己的困擾;而身邊想幫助的人,無論是子女也好,男朋友、老公也好,他們又不知道可以怎麼幫。到最後,這些禁忌是幫不了任何人,大家一起在這裏受苦。」天祐認為,雖然月經是生理女性才會擁有的身體經驗,但其衍生的禁忌卻離不開不同性別的參與。正因如此,打破這個死循環也需要不同性別一起攜手。
月經禁忌限制女性 從說出經痛至生命選擇
作為身體力行打破月經禁忌閉環的人,天祐不僅在幕後為月經教育出謀獻策,在線上平台解答客人疑問,也堅持在happeriod線下攤位坐鎮介紹不同月經用品。但這並非易事。
「我坐在那裏,我自己都會覺得是趕客。很多時候我會看到一些人走過,視線看着桌上的月經杯,雙眼再抬高一點,看見我,然後就走了。」天祐笑言。不過他依然堅持與客人面對面交流,「因為我自己的存在本身正正就是一個教育的部分。我的存在就是讓你知道,男人也可以講(月經)的」。
「當月經成為禁忌的時候,其實對女性的限制會很大。」天祐回想起很多令人心痛的狀況,他跟身邊一些朋友、客人說起月經時,對方會告訴他「我不想說,不敢說」,甚至會說「我望着下面都覺得很恐怖」。
有次天祐在市集擺檔時,一位比較年長的女性大膽走近交談。初時對方會有一些尷尬,但耐心聽完之後,她向天祐感嘆:「我真的沒有想過,你知道的會多過我。」天祐心裏五味雜陳:「我聽到這句話固然是開心的,因為她會覺得這是一個有用的對話。但是同時我也會覺得傷心,為甚麼我要知道的多過你呢?你應該要知道得多過我的嘛!」
女性對月經及身體的知識貧乏,更會影響她們選購不同類型的月經用品,甚至足以影響一個人的生命軌跡。天祐發現很多女生原本很喜歡游泳,但是來月經之後就放棄了。「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辦法使用棉條、月經杯去游泳。但是如果她一早知道,她是可以用的,會不會就不同了呢?她會不會想要做一個運動員呢?你就會發現這個甚至乎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生命選擇。」
置入式月經用品的迷思
關於棉條、月經杯等置入式月經用品,很多人提出的問題是:是不是結了婚才能用?是不是有了性行為才能用?Zoe表示,這其實是一種典型的月經迷思,「大家會以為陰道冠(「處女膜」的正名)是一個密封的組織,認為用置入式產品時會弄穿這塊膜的,其實這是錯誤的。因為這個組織是本身就有開口,這樣經血才會流出來」。
「很多女生在選購不同類型的月經用品時,都可能因為顧及伴侶而不用月經杯或者棉條這類置入式月經用品。大家在一個文化底下,很着緊(陰道冠)這一個部分,但其實它的實際構造和功能是怎樣,大家都很少機會去接觸到的。很多人就是因為這個誤解,來限制自己的月經用品選擇。」Zoe說。
為何洗手間沒有月事盒
說起月經不平等,很多人可能會想起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女性沒錢買月經用品,或者尼泊爾少女來月經時要被關進「月經小屋」,這些極端狀況似乎不會在香港出現,但其實月經不平等也會出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譬如體現在公共空間設計以及職場環境上。
二◯二二年,山城性/別關注組、新婦女協進會與happeriod合辦「Drop Spot—經血來潮支援站」,在中大校園十一個地點設置月事盒,提供免費的月經用品。有份參與是次計劃的山城性/別關注組成員Roland回憶:「當我們第一天在大學圖書館的女衛生間掛上第一個月事盒時,其使用率就已經很高了。圖書館同事第二天就跟我們說,『(月經用品)已經快要用完了,快點來補貨!』」
由於中大校園超市較早打烊,如果女同學深夜在圖書館學習時突然經血來潮、身上沒有帶月經用品,就會陷入極大不便,所以計劃在她們當中引起很大反響。一些女同學很感謝月事盒解決了應急之需,還在計劃結束、撤走月事盒時,在社交媒體表達遺憾。
Roland大學讀地理, 接觸過一些女性主義規劃理論,也從是次計劃注意到月經禁忌對空間設計的影響。「女性主義地理學者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冒起時,提出整個規劃界都忽略了世界一半人口(生理女性)的需求。很多規劃者或者建築師在設計空間時都是基於自己的生活經驗(Lived experience),但他們未必經歷過月經。當身體沒有那種經驗和痛楚時,你不會知道其帶來哪些不便,也很難設計出一個更加包容的空間。」
「Drop Spot」計劃曾發起一項針對月經友善空間設計的問卷調查,其中前三個最被需要的衛生間設施分別是掛鉤、有蓋垃圾桶以及置物架。Zoe到香港空運貨站(Hactl)分享時,提到上述調查結果,令一些男同事感到驚訝,「Hactl一些男同事會說,他從來都沒有發現,原來一個簡單的置物架就已經方便到很多女同事,譬如女同事拿一些月經用品、消毒噴霧進去,一個小小的設計是這麼有用。」
後來,這間以男性員工為主的公司還主動在衛生間加裝月事盒,以及在茶水間放置花茶、止痛藥、暖包等用品。One Bite Design Studio高級平面設計師Kevin有份參與是次月經友善職場環境設計,他坦言:「對我個人來說,在做這個項目之前,她們很多特殊的經驗我都未必會知道,或者意識到她們因此產生哪些身心影響。當我們在家庭、學校、職場等不同場合對月經有更多討論時,也會更加明白,其實我們可以給所有來經者更多支持。」
月經教育進入男校 年紀愈小愈不尷尬
除了在大學校園、職場公開展覽及分享,Zoe也會走進中小學校園,甚至專門進入男校討論月經。她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年紀愈小的同學,愈沒有尷尬的情況,愈覺得(月經)這件事很平常。」
很多小學五、六年級的男生會好奇她今天帶了甚麼月經用品,也會自然地去觸摸、了解,認真探討不同的月經用品如何幫助生活,但相比之下,高中生就害羞很多。「所以當我們講月經是一個禁忌,這件事是隨着我們(年紀)愈來愈大,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裏面去演變出來的。」Zoe說。
「如果你在學校、路上見到一個女生,她的裙子有塊紅色的東西,你可以怎樣做呢?」這是月經在日常生活出現的經典場景,也是Zoe在校園分享時的討論問題之一。他們發現,一些男性在日常生活中對月經視而不見,或是開玩笑,這些反應未必是故意為之,反而可能是不知所措,扭轉月經的污名化需要從日常點滴做起。
「就是需要愈多人去了解一些知識,大家心中的不安才漸漸破除,那些錯誤的知識才可以慢慢被更正。」天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