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主教山配水庫獲古諮會評為一級歷史建築,這座愛德華時代的宏偉建築,幸運地因工程意外曝光而避過清拆一劫,得以留芳百世,然而,尚有幾多古蹟是是無人問津、無人得知?「好些古蹟,沒被公開,地圖也找不到。」廢墟攝影師劉永康說。那麼,如何才找得到?靠的就是由人的一雙腿。
每逢周末,劉永康都會游走於荒山野嶺,尋找那些失落的老舊建築,那是一些殖民地時代的建設、軍營、監獄、街市、學校……還有一些廢村。
這天,記者跟他前往一個比主教山配水庫還要老的配水庫的毗鄰建設—一所建於一八九六年的配水庫監督人員居住平房。
曾經生活的痕迹
這個地方,官方並無記載,地圖上亦沒標示位置,劉永康事前做了不少資料搜集,掌握了大概位置,便嘗試走在叢林中尋找這座平房的真身。「是這裏!」眼前是一座長滿青苔、門外雜草叢生的平房,早已人去樓空。
他舉起相機,專注地進行拍攝,「主屋有兩個面積相若的房間,有火爐設備,相信是讓當時來港工作的英國人,能夠沿襲家鄉的生活。」他再細心審視,判斷出整座屋子大部分利用青磚建成,那時大多屋子都是利用青磚建屋。也看見有些地方是紅磚興建。
我們繞着平房走了一圈,再發現旁邊有一小屋,「相信是廁所」;又回到正門對出,發現有一石級枎手,「很漂亮,跟小時候在灣仔堅尼地道看見的那些別墅很像,接着一條U形小徑引出大路。試回想一百年前這裏相當漂亮和有氣派。」他的鏡頭對準平房的每個細緻部分,全都一一記錄。「可惜是,整座主屋天花已經倒塌了相當時日。」
在劉永康眼中,面前看似平平無奇的廢屋,其實跟宏偉壯觀的主教山配水庫沒有兩樣,「兩者都是古蹟。只是後者因大規模清拆而被發現,結果經多方面周旋而有幸暫時保留。而後者,就算被發現又如何,也繼續如常。但反過來想,可能這樣更幸福,起碼不會被保育到不倫不類。」
他一直喜歡走進香港的街頭巷尾,記錄人生百態。在二○一二年開始,他有系統地進行舊建築與廢墟拍攝。「有一次去到一間元朗廢校拍攝,見到校舍內的物件如牆壁上的校訓、座椅和鋼琴,已經開始風化腐爛。那時便想,要及早記錄它們的本來面貌。」
他無意呈現衰敗零落,然而,在他鏡頭下的老舊建築,總是空間黑沉沉的,內部物件都將曾被洗劫過的凌亂不堪,甚至叫人有一點毛骨悚然。在一般人眼中,這種杳無人煙的無人地帶,並非打卡留影的好去處。事實上,他試圖要在廢墟古蹟中找着人們生活過的痕迹,細緻閱讀那個地方的過去。「廢墟攝影是一種藝術記錄,當你親身去到荒廢的建築物,耳聞目睹,眼耳鼻舌身意,浸淫其中,就會想背後的歷史。」
用腳看到的更多
因此,他堅持四處遊歷,用腳去尋訪那些失落的古蹟。而且,他找到的往往比公眾所知的多。
好像早前民間團體「創建香港」發現香港開埠初期赤柱通往港島的主要道路,分別為有一百七十年歷史的「老虎坑」及「獅子坑」石拱橋;後來又有行山人士在筲箕灣發現估計在十九世紀建設大潭水塘時開發的「筲箕灣古道」的兩條古橋後,劉永康又再按着朋友的資訊線索,尋找到另一條古橋。
「那次是在筲箕灣古道找到那兩條古橋後,再在該位置的西北偏北方,找到另一古橋。」由於坊間暫無記載,他於是在臉書專頁寫下筆記:這條古橋跟先前類型差不多,跟赤柱那條大小相若,目視結構齊整,沒有崩塌,只是橋面兩側以前放置圍欄的基石鬆脫。橋面已長滿植物,根部已插入橋的結構內。但在觀賞性來說,這橋相當神秘,其實遠望是可看到,但因附近叢林樹木和植被太濃密,被蓋着,遠方幾乎看不到。但再靠近他時,他又若隱若現,神秘莫測,一個很好看的畫面。到達橋後,可見這條富有英式的石砌古橋,橋底是石級狀,兩邊成梯形連接兩岸。橋的兩邊另見到路影,相信是古道的路線。
他的筆記中,並沒有寫下石橋的實際位置,因為如果一個地方沒有受到保育,從廢墟攝影的角度去看,並不會把古蹟的地點公開,以免引來大量人流,破壞原有面貌。「也許,不是每個地方都能保留下來,政府應該衡量建築物的價值,例如具有社會功能的公營建設,它與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保留下來可以告訴後世它的歷史,例如大潭水務史蹟徑。」
而事實上,如果想要找到的隱秘古蹟,只要邊走邊看,有心留意,總會找到一些,因為許多古蹟往往是靠人親身走到現場才發現。
他再舉例,香港有八大石刻,位於東龍島、蒲台島、滘西洲、大嶼山石壁等地區的海邊崖上,屬於早年香港一帶的居民出海時所刻的圖騰,用作祈求出海平安之用。「但事實上,香港的石刻豈止那八個!」
他說,在二○一八年,曾有一班行山人士在南塱山吊車下的沿岸找到三個古代石刻,他們看見石上刻有一些幾何圖案或不規則的抽象圖案,於是通知古諮會,專家來到,亦推斷是古代石刻,「可是,隨後也沒有聽過官方公布在該處發現石刻。其實,那些行山人士,不是史學家,資料不會很齊全,他們只能夠報上古諮會,靠當局接續去調查。」
荒廢的歷史氛圍
為了尋找那些失落的古蹟,劉永康會首先翻查政府新舊地圖,有時更要請教一些新輩及有認識的人士,找出一些沒有標明資料的隱蔽位置,再前往探索;此外,還會參考一些記載香港歷史的網站資料。他說,除了做資料搜集,也要與志同道合的人互通資訊,也不建議一個人去拍攝,在偏遠的無人地帶,多一兩個朋友同行,可互相照應。他透露,很多時會細閱香港政府地圖,「地圖上標示有『頹垣』的地方,好多時會找到『好嘢』。」他指的,就是一些廢屋、軍事碉堡或設施,「但也可能是真正頹垣。」
他續說,「我們看保育價值和官方的不一樣,如何也是要自己親身去過,才可貼近地去感受那種歷史氛圍。」他眼中的「好嘢」,其實就是一些留有生活痕迹的破落廢村,「看人們留下的物件,有的廳中仍然擺滿東西,會想像他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離開。」
「當然,每個地方有它的價值和故事,但官方只會籠統地交代一些舊建築的歷史背景,當你知得不多時,政府已經要去進行清拆。即使進行保育,亦往往是令一個地方失卻了靈魂,灣仔街市就是一個例子。」
公眾共享的資源
回憶起走過的廢村,叫他最深刻的是一條有三百五十年歷史的李姓村。他說,這條古村現在已沒有人居住了。「到那村,每間屋,都遺留着很多那時的生活痕迹,可能村民年紀老邁了,搬走時卻不帶走他們在這裏生活的點滴,由它在這裏跟村子一起共存和消失。村裏有一個特色,每屋每戶都有一個『金玉滿堂』神樓。」
他續說,「有人會說那地方很靈異,都是借它當作靈異節目的題材,但我覺得這是村裏的傳統和文化。畢竟他們是單姓村,同祖先,各家各戶跟隨一些傳統也不足為奇。近日讀到一篇專題,講述那裏是個風水林,有大片濕地,車路直達老村,極具經濟價值。就是因這些天然的有利因素,在二○○八年的時候,團體大力反對財團在這裏滅村興建低密度住宅。我當然是希望保留,這裏的資源是公眾共享的,也是一個傳統和歷史的傳承,不是用錢就可解決一切的問題。但在香港,有多少人能聽得入耳?又是一個經濟和公共利益的抗衡。」
他說,近年由於去殖民化和人口住屋需求增加,不少老舊建築清拆得特別快,他的廢墟攝影,除為古蹟文物賦予美學意義,亦在與時間競賽,履行記錄歷史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