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中秋,前古洞街坊在寶石湖邨掛滿燈籠,大人和小孩熙來攘往猜起燈謎。一頭白髮的Ada戴着對講機,撿起被雨水溶濕而掉在地上的紙燈籠。旁人以為她是沒穿制服的保安,但她其實是寶石湖邨鄰里會核心成員,這夜義務助路德會社工打點中秋晚會。
單親媽媽Ada曾與兩女居於古洞豬欄劏房十年。惟她反覆患癌化療期間,遇上東北發展計劃。Ada的古洞豬欄劏房被視為「非人住屋」,本不獲任何安置。她怕兩女在她死後無家可歸,遂參與村民組織一起抗爭。病癒後,她全職當了寶石湖邨義工一年,幫東北公公婆婆裝修新居,細聽他們人生尾段回顧東北那回不去的家。醫生曾說,她僅餘三個月命,但命硬如她活了過來,如今她要每一日都活得有意義。
邊化療邊帶議員導賞
古洞北/粉嶺北新發展區佔地逾六百公頃,前期與餘下階段工程合共影響逾一千五百六十戶。在村民高舉不遷不拆的訴求之初,Ada其實連發聲的位置也沒有。
Ada的根在古洞植得很淺,十一年前,她為治病而節省金錢,租住古洞豬欄劏房。這樣的容身之所在法例上被定義為「非住用構築物」(非人住屋),本來並不受惠於任何東北發展計劃賠償及安置計劃。她先後曾參與村民組織古洞北發展關注組與古洞北村民聯盟,以求爭取到安置補償。過程中,她曾忍痛帶領古洞導賞團,即使化療期間行動不便,也照樣帶一眾議員參觀自己的豬欄劏房。前公民黨楊岳橋、民建聯劉國勳、民主黨鄺俊宇等人也曾隨她的導賞團遊古洞。
房東曾不滿她「多事」,勸她不要受訪,但Ada卻堅持為自己發聲,因她的醫生當年指她活不過三個月。「我是為街坊,也為自己。我也要想想自己過身後,女兒有沒有瓦遮頭,我怎知道我何時會走?」然而,為免兩名讀小學、初中女兒擔心,她一直瞞着女兒。兩個女兒僅以為她因信佛而剃掉頭髮。Ada一邊忍受化療煎熬,獨力往來古洞與醫院,一邊加入爭取安置的抗爭。
自二◯一四年,立法會成功通過東北發展前期撥款,「不遷不拆」只能成為東北村民心裏落空的願望。部分村民轉移爭取政府妥善安置受影響的村民。二◯一八年五月十日政府公布「發展清拆行動特惠補償及安置擬議加強措施」(俗稱五一◯方案),容許當時居於非住用寮屋戶參加自願登記計劃,成功登記者日後受政府發展清拆影響時也可申請安置補償。Ada一家才得以獲安置賠償。
病癒後當義工照顧舊街坊
隨後一年,發展局再公布受古洞北 / 粉嶺北發展區計劃影響的前期街坊,可獲「免經濟狀況審查」,集中安置在上水寶石湖邨。時值反修例運動風風火火,寶石湖邨的居民開始收鎖匙入伙。約二百戶受東北發展影響上樓的街坊陸續遷上寶石湖邨。
當時香港路德會社會服務處的新屋邨社工隊開始進駐寶石湖邨。一班大半生都在田裏幹活、住在鄉郊平房的長者,忽而搬上新簇簇的高樓,頓感迷失,也終日懷念鄉村的環境,鬱結難解。
計劃社工黃漢欣游說較年輕的古洞村民Ada幫手,協助來自東北的長者適應新屋邨生活。那時候Ada癌症病癒不久。在患癌的數年,Ada一直領取綜援維生,讓她自覺痊癒後,有需要回饋社會。
Ada說,入伙初期,她做得最多的是驗樓和「做咕喱」。「那時候我們也要幫他驗一下窗戶,然後要驗有沒有漏水,逐間逐間幫他們。他們有能力的自己來,沒能力的便由我來。」她記得當時來自五湖四海的基層街坊入伙,急需裝修工具與零件,她常往五金舖跑,替黃漢欣準備螺絲、電鑽借給街坊。
那年除感染新型冠狀病毒那兩星期外,Ada把一年餘下的三百五十一日全數捐給寶石湖邨。她幾乎每日也會守在新屋邨社工隊的辦公室,其出現之多讓街坊也忍不住問,她到底是否受聘於社工隊的全職員工?
有東北寮屋街坊是雙老家庭,無餘錢亦無力裝修新屋,Ada經常全家總動員義務替他們裝修。每當女兒放假,她便拉着女兒,在不同新單位鋪地版、批灰和油牆。她的小女兒當時仍是中學生,覺得批灰工序很好玩。「我個女最叻,還懂組裝牀架和衣櫃。」Ada說得自豪。黃漢欣指,除Ada一家外,當年亦有一批年輕街坊會一起幫忙。
伴東北長者認字
裝修入伙以外,一班東北長者其實面對更多看不見的無形適應問題。不少東北長者識字甚少,甚至是文盲;因此,遷入公屋後記阿拉伯數字密碼、按𨋢、回家,皆讓這批暮年搬家的老人家感到困擾。Ada曾教老人家搭𨋢,因為他們最初常誤按新公屋𨋢口的無障礙按鈕,以為那是下樓的掣。又曾有老人家致電給她,說自己回不到家,她又走到大樓閘口教公公婆婆按密碼回家。
然而,心理障礙非一時三刻能解決,助長者適應新環境需要時間和耐性。Ada那張來自古洞的臉孔意外成為長者心中的藥引。每當有東北老人家受情緒困擾足不出戶,她和鄰里會街坊會上門探訪。她笑言其實許多時候只不過是借出耳朵,聆聽老人家昔日在古洞的生活,像是如何用一磚一瓦砌成舊屋,曾常常與鄰里打麻將,「你可以聽,但不可以駁嘴。」但是這樣的陪伴,已經足夠讓人生路不熟的老人家找到一點慰藉。
除上門探訪外,Ada又試過帶領另類「旅遊團」,目的其實在於協助老人家認路回家。長者認路團一般在中午時段在寶石湖邨三樓平台集合,由領隊Ada一個人帶着十二個老人家,走到當時最近的彩園商場新界東北酒家吃午餐,再領他們走回家,直至每一個東北老人家都能順利認到回家的路為止。
從二◯一九年至今,這羣街坊就是這樣不收分文,一直默默照顧暮年搬家的東北老街坊。哪位街坊有空,便接力幫其他街坊搬屋。入伙高峰期一次可以有二十五個街坊出動,分工搬家具上樓。
歷沖廁事件 帶動非東北居民一起發聲
可連結一個社區的,不止是村民之間的互動,也可以是在廁所水缸浮游的蟲。二◯二◯年九月,寶石湖邨座廁被發現出現不明活蟲。街坊組織「寶石湖邨關注組」曾發問卷統計,發現收回的一百三十四份問卷當中,四分一住戶家中座廁都發現活蟲。關注組因而質疑因新屋邨設計出問題,產生倒灌及蟲患。
歷新界東北發展一役,搬至新社區,Ada亦持續發聲,密密接受傳媒訪問,以第一身經歷揭露事件。黃漢欣指,Ada勇於發言,帶動寶石湖邨新街坊學懂為自己發聲。在他眼中,Ada外表強悍,內裏柔軟,「她大病後覺得自己要回饋社會。她想走也要走得有意義。」黃漢欣說。
最後,縱然仍見活蟲,但事件不了了之,僅引起街坊之間的關注,而關注組轉化成現時的「寶石湖邨鄰里會」。在疫情期間,鄰里會不時替街坊買米、訂口罩,甚至組隊製消毒搓手液,再送到老人家手上。
「我只是教他們正面一點,你既然發生了事,就要去告訴別人,讓他們知道原來是真的。」Ada不以為然地說。她表示,現在那麼多新屋邨落成,也有很多位處新界區的新公屋屋邨使用淡水沖廁,同樣容易滋生昆蟲,包括沙田水泉澳邨及粉嶺皇后山邨。她笑言,那大家多加留意自己廁所衛生也是件好事,「其實有很多事情都是要靠自己,靠你怎樣正面去對待每一件事。當人開心了,之後就不會有任何事可以傷害到你。」到頭來,這是新界東北發展計劃教會街坊的事,自己的事要自己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