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北/粉嶺北新發展區計劃佔地逾六百公頃,當中受影響農地約六十四公頃,近四成四為常耕農地。燕崗農夫楊仔家族的田是其中之一。
為繼續留在燕崗附近種菜,楊仔選擇遷往塱原濕地農業區,從頭開荒新田。面對種種現實限制,收入大減,他卻不時免費送菜予同因發展而遷離家園的東北街坊,只為讓東北老人家吃回一口東北菜。「因為你人生賺錢賺不完,我想貢獻這個社會,有老人家可以吃得到健康本地菜。我想做義工啊。」楊仔說。
送東北菜予東北街坊
在上水寶石湖邨平台,每個月總有幾天,街坊可在此免費領取新鮮本地菜。這天東北農夫楊仔早上從塱原田裏收割後,便踏十分鐘單車,把十斤青通菜與一大個冬瓜送到寶石湖邨。然後,寶石湖鄰里會街坊義工Ada與其他街坊便會接力。一人把通菜分裝進不同膠袋,另一人手起刀落把巨型冬瓜分成片。每當旁人路過,他們就派菜,不時遇上好幾個已上樓的東北前街坊。
這個派菜計劃最初由香港路德會社會服務處「北家『邨』情」社區結網共建計劃社工隊構思,他們與東北農夫合作,轉贈本地菜予寶石湖邨住戶,讓基層街坊能吃到新鮮健康本地菜。
他們的計劃不止派菜,更意外傳遞了一份東北故土的記憶與情誼。前篇報道的主角Ada,是派菜義工之一,她說,每次公公婆婆拿到新鮮菜固然開心,但每當聽到是東北菜就更高興。「一定會開心,因為他們許多人以前也會自己種菜,自給自足。」不少原居於古洞北/粉嶺北發展區的東北長者都有務農習慣,即使不是全職農夫,也會閒時在家種菜。
楊仔對自己的菜要求很高,他常說,「如果你煮出來硬,婆婆都會鬧,那就不要拿來啦!」所以若豐收,他自會不斷送菜,義工便不斷派;一旦遇上雨季,他認為收成的蔬菜太小太老,便不會送來。
然而這個溫情故事背後,每一棵菜也包含楊仔從遷離活了半世紀的家,到復耕的血淚史。
曾出城打工 為種靚菜重拾耕作
東北發展計劃自發展以來,曾因其諮詢過程、程序公義以至賠償安置等問題備受爭議。村民其中一項憂慮,是擔心發展計劃破壞大量農地,將令村民再無農地可耕。
楊仔一家的田位處古洞北燕崗,被劃入發展範圍。當年楊爸爸為躲避戰火從中國大陸逃往香港,向原居民租用燕崗村的農地耕作。楊仔記得,爸爸最初在燕崗旱廁糞坑拿糞堆肥,收成後再把農作物運出上水菜站,「嗰時真係有機菜,哈哈」。八十年代,楊仔小學放學回家,便要替爸爸洗菜,一天最少洗數十籃莧菜。直至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量大陸菜供港,壓低菜價,楊仔開始出城打工,成為裝修工人。一直至爸爸年紀漸大,他才再度回家幫忙。
不過,楊仔之所以回家種菜,除了孝心,亦希望傳承爸爸的耕作技術和品質。「現在很多蔬菜是沒有味道,有些是你自己吃得出來的,本地也好,外地也好。明明我爸爸種菜,很好吃的嘛。為甚麼其他都沒味道呢?」他開始研究爸爸如何用最少的農藥,種出好吃又令人安心的菜。
然而,迎他而來的是新界東北發展計劃。上水塱原大片農田被納入新界東北發展第一期工程,用以興建「塱原自然生態公園」,補償發展區計劃的濕地損失。燕崗村由於鄰近發展區,政府收回大批農田。由於非原居民沒有地權,以楊仔這一類租用原居民農地的農民,每當面對政府徵地,不但會被地主終止租約,也不會獲取任何賠償安置。
其時楊仔有感收到的資訊太少,開始出席在古洞愛華學校村民與官員之間的大會,聽聽發展對自己的影響。惟當時楊家僅為農田租戶,楊仔家人擔心一旦出面,會被「點相」而被收回農田。「我們是租原居民地,不可以這麼出位」,楊仔說,那時候連哥哥姐姐也不喜歡他這樣做。
於是,這名中年農夫只能瞞着家人出席大會。每次他都會壓低頭上那頂藍色鴨嘴帽,遮蓋臉容,懷着好奇又害怕,躲到席上的最後一排。他有時會悄悄給建議,有時在後排和議,為村民吶喊助威。
當時農民爭取安置補償,包括「耕住合一」,惟一直未獲當局回應。政府其後推出多個復耕方案,包括日後落成的農業園,與十八幅復耕土地等。不過,同受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影響的馬屎埔村民曾批評相關選址偏僻,野豬甚多,而且不能居住,批評政府忽視農戶「耕住合一」的安置訴求。其後亦有參與復耕農民批評,復耕地石多如荒地。
農業區拓荒 嘆易積水、水質差
楊仔後來選擇了另一條路:改為租用塱原自然生態公園。公園佔地三十七公頃,分為三個區域,當中「農業區」佔十一公頃,要求農夫以生態友善的模式耕作。以往,他在燕崗的家與農地僅屬步行距離。如今遷上寶石湖邨的楊仔,需每朝從寶石湖邨踏十分鐘單車往塱原耕作。
但楊仔仍慶幸可以重返塱原,因為燕崗村的西南面便是塱原濕地,「我對個地方、塱原有感情嘛。由細種到大,好似住開咁。」
有別於原先的農地,塱原自然生態公園農業區百荒待興。早於農業區交地前,已有農民表示塱原地勢高低不平,憂慮日後部分地區會排水不良。
楊仔指,復耕之初,拓荒者如他仍在摸索:「因為那個地形不同了,去水不同了,水源也不同要慢慢適應。」他指,種菜最重要的是水源和排水,但他認為灌溉水道的水頗為污濁,因擔心水質,他寧願臨收割前,減少淋水次數,以免影響蔬菜味道。亦因為水質問題,他現在已無法種西洋菜。「水質不乾淨是種不到的,你看這裏是沒有人種西洋菜的,因為水質不好西洋菜會變黃。」他說。
最讓楊仔心煩的是仍未解決的排水問題,每逢下雨,他位處的農業區地段必定水浸。他表示由於農業區排水渠口由碎石墊起,故農田經常積水,浸壞農作物。去年世紀暴雨期間,水浸過腰,至儲物室門鎖位置。楊仔自遷入農業區後不時與不同政府部門投訴,建議可行的改動措施,如增加去水口等,惟屢次未獲回應。楊仔笑言,遇上收地以前的自己定不會這麼據理力爭,「以前不是這樣的,腍善一些。」
面對這一連串現實限制,有老農夫已放棄農業區內的農田,不再耕作。默默耕耘的楊仔其實也有他的困難。他可耕田的面積由遷拆前的七、八斗田,銳減至目前僅餘兩斗九田。被問到這般大小能維生嗎?楊仔說:「好難計,可能仲低過最低工資。」
楊仔是個不擅辭令的農夫,談到不同話題,總會輕易回到耕作技藝身上。被問到為何要在收入大減、農地條件變差下,仍繼續堅持時,他說,想市面多點良心菜,讓老人家吃得健康:「我自己落藥,打多少,打甚麼,我也能預計。」而他的心意也傳到寶石湖邨的老人家身上,黃漢欣記得,曾有贊助商購入農業園其他菜農的菜,結果公公婆婆嫌棄蔬菜又老又乾。寶石湖邨的街坊都懂得欣賞楊仔種的本地菜。
在無償贈菜好人好事背後,其實是楊仔歷遷拆後對一眾街坊的心意。「有人讚好吃當然開心,都有少少感動。因為他們也識種菜,評語好不好吃也是真誠的。他們說出來也是他們的心意。」平日甚少談個人感受的楊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