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人訪 | 曼曼】曼曼的故事 失去黃金人生34年 從累積鬱結的照顧者 到解開心結的奉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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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人訪 | 曼曼】曼曼的故事 失去黃金人生34年 從累積鬱結的照顧者 到解開心結的奉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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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二十一歲,風華正茂,父親突然去世,三年後母親中風,她成了對方唯一的照顧者。花樣年華,就這樣被牢牢困住。世界上有一種「責任」叫做「輾壓」——她的事業、夢想、社交圈子甚至整個人生,成為犧牲品。四十六歲,母親病逝,她放下照顧者的重擔,可是,疲累至極的人生將會重啟?還是,積勞成疾的命運,只是剛剛開始?

現年六十二歲的曼曼對《明周文化》記者說:「我不會放棄,我會堅持,尤其繼續幫人,這是我的希望。」 

個子小小,看似弱不禁風的曼曼,聲線出奇地硬朗。

無怨不成母女?「我係阿媽!殺咗你都得!」

那些年,曼曼是一名硬朗的職業型女性。從事化工業的她經常中港兩邊走,常常跟隨老闆四處見客或找生意。她想爭取更好的前程,自詡很進取,會主動介紹一些產品或新材料給客人,「我好享受這些生活」。

一九八二年,父親去世,母親以淚洗臉,終日不出門。三年後,母親中風。曼曼有兩名哥哥,不過照顧母親的擔子,只能落在曼曼肩上。那年,她年僅二十四歲。

曼曼的生活,一下子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程表的主人,再不是自己,而是母親。這不是她想過的生活,但她選擇承擔起這個責任。那段日子,每天下班,匆匆趕到母親那邊照顧她,比起一份全職工作,更損耗自己的精神和體力。有時母親情緒爆發,推掉已預約上門的物理治療,堅持說只有曼曼才能碰她,物理治療師沒法子,曼曼「臨時加班」趕至。母親依賴曼曼的程度,愈來愈大,試過曼曼有朋友致電約會,母親拿起電話,直接替女兒推掉。更戲劇的一幕是,母親曾搬動椅子堵住大門,阻止曼曼離開。「她覺得,我有事,你就要照顧我。」漸漸,曼曼錯失了升職的機會,開始跟朋友疏離,她的生活,好像只剩下照顧母親。兩母女相依為命,不明就裏的人,或會以為這是一個母女情深的溫馨故事,但在現實上,曼曼直言,母女關係一向不好。在曼曼的記憶之中,小時候,媽媽經常打她,而且「打不留手」,最記得媽媽一次大聲說:「我係你阿媽,我殺咗你都得!」

那時候,她離家出走,想不到,到媽媽患病,反而是她主動回家,照顧對方。曼曼是中了風的母親的唯一照顧者,日子難過,有苦自知。

母親後來身體機能惡化,曼曼無法照顧,無奈把母親送到老人院。終於可以透一口氣嗎?答案相反。母親經常大鬧老人院,曼曼不斷收到院長投訴,要求她馬上趕來安撫母親。表面上,她照顧母親不遺餘力,可是在曼曼內心,對母親的感覺,只餘下怨懟和不解。

說起助人樂事,曼曼綻放笑容。
說起助人樂事,曼曼綻放笑容。

「無我人生」逾二十年 脫困後又隱蔽八年 

二○○七年,母親過身。她也從二十多歲女生,變成四十多歲婦人。黑暗的隧道,似乎走到了盡頭。豈料,二十多年的照顧者人生,同時耗盡了曼曼的魂魄。

一年後,曼曼被解僱,身體轉差,情緒失陷,從此不大願意走出家門。幾乎「無縫連接」,一瞬間,她由一名照顧者,變成一名隱蔽者。

她的哥哥與侄子女曾上門探訪問候,可是,曼曼一看見他們,悲從中來,大哭,將他們堵在大門之外。曼曼曾試過勇敢外出,但一經過往日的地方,舊事湧現,不由自主站在街上號啕大哭。她已經很努力,隔天「強迫」自己外出一個小時到街市買餸,但心念一起,想到家中靜候她回來的三隻兔子,就會因焦慮而哭泣不止。

曼曼知道自己「有病」,想找尋拯救自己的方法,但她知道,單靠她自己,一定辦不到。她鼓起勇氣,主動聯絡社工求救。第一次與社工會面後,她還是無法打開心扉,之後每次,說甚麼都無法再讓社工登門。社工只能透過電話,了解曼曼的近況。

這樣的「生活」,過了八年。「傷痕累累」的曼曼,已經五十多歲。

二○一六年,已經和曼曼建立了深厚「電話情誼」的社工致電給她,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有關精神健康的課堂。曼曼瞅着家裏的兔子籠。以前三隻兔子,現在只剩一隻。她想,如果連那一隻兔子也離她而去,她該如何是好。她想了想,答道,好吧。也許,曼曼意識到,自己就是那隻兔子,她相信,兔子值得過更好的生活。

幫助八十多歲歡婆婆 拯救了曼曼自己

上了好一陣子課,社工看到曼曼的改變,於是邀請她接受培訓和擔任義工,支援其他受情緒困擾的長者,曼曼表現很好,其後更獲聘跟進個案。然而,那些「進步」,並未能完全解開曼曼的心結。直至二○一八年,曼曼遇見好像是上天安排兩人相見的歡婆婆。

八十多歲的歡婆婆,年紀與曼曼亡母相若,那時候婆婆獨居,生活如常。歡婆婆特立獨行,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時愛四處閒逛。曼曼很喜歡婆婆這種外向的性格。可是,慢慢地,曼曼以至歡婆婆的女兒都發現,婆婆作息起了變化。歡婆婆每次回家,倒頭便睡,睡醒就從雪櫃拿食物,卻連食物變壞了也無法察覺。婆婆買餸,買了又買,因為她總是忘記。婆婆後來確診患上認知障礙。又過了一段日子,歡婆婆腦退化情況日益嚴重,歡婆婆的女兒決定送她到老人院去。

曼曼再次探望歡婆婆,只見歡婆婆眉頭深鎖,神色黯然。婆婆對曼曼說:「兔子(婆婆對曼曼暱稱),我不想去老人院。」那刻,曼曼想起了臨終前在老人院度過晚年的母親。

她把歡婆婆的意願轉告其女兒。歡婆婆女兒明白,不久便搬過來跟婆婆同住。看到歡婆婆母女,曼曼彷彿看見自己和母親的身影。

「媽媽從前對我這麼兇,只是因為她身體也出現了毛病,她不懂得表達,因為她不願意求人,她只願意相信我。那時候,我們都不明白,我們的關係才會變得這樣折磨人。」 

母親去世十一年後,曼曼終於釋懷,不再責怪、憎恨母親。這一刻,曼曼原諒了她,也放過了自己。有一天晚上,曼曼夢見逝去的母親:母親不動聲色地坐在曼曼床邊,然後,拉着她,拖着她,四處走動,而且跟曼曼說了很多話……夢裏情景,母親在世時其實從未發生過。

曼曼(左一)在社區中心協助老友記進行習作。
曼曼(左一)在社區中心協助老友記進行習作。

希望的課程 追尋夢想永不太遲

歡婆婆的出現,好像填補了曼曼生命缺了的一角。歡婆婆後來離世,她的女兒第一時間通知了曼曼。曼曼說,她慶幸現在能為每一個「老友記」及他們的家庭,留下一份禮物,一份關心。

透過助人,曼曼終於尋回自己。儘管曼曼身體逐漸出現各種毛病,但她一直支援其他有情緒問題的「老友記」,樂此不疲。曼曼去年進行了第二次心臟手術,留下若干後遺症,平常如走路,曼曼每每感到關節隱隱作痛。然而,她至今仍感激「賽馬會樂齡同行計劃」。「這幾年,我能夠逆境重生,積極面對人生,都是因為這個計劃。」她說,很高興現在的生活和工作密不可分,而且周遭的朋友、陪伴她度過這幾年時光的,都是她以前跟進過的「老友記」:「與其說是我去幫人,不如說,最大得益的其實是自己。」

訪問過後,曼曼還給記者傳來一段長長的短訊,羅列她正在參加的增值課程。這些課程,包羅萬有,好像記載着她即將要過的豐盛人生:手語課程、心理健康、斷捨離……

「我會繼續走下去,繼續幫人,讓其他人看見做義工的希望。」曼曼說,她要追回從前流失的光陰,充實自己,讓自己更懂得扶持「老友記」,包括更懂得扶持漸漸老去的自己。

曼曼當了「樂齡之友」六年多,服務近八十名長者,兩個月前獲頒「長期服務獎」。
曼曼當了「樂齡之友」六年多,服務近八十名長者,兩個月前獲頒「長期服務獎」。
「賽馬會樂齡同行計劃」運作至今第七年,培訓約八百七十名「樂齡之友」。三十三名由計畫開始服務到今天,兩個月前均獲頒「長期服務獎」,包括曼曼(後排左一)。(圖片由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提供)
「賽馬會樂齡同行計劃」運作至今第七年,培訓約八百七十名「樂齡之友」,當中三十三人由計畫開始服務到今天,兩個月前均獲頒「長期服務獎」,包括曼曼(後排左一)。(圖片由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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