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留長髮，很容易就會被師長輕易定義為離經叛道。今年七月十九日，東華三院黃笏南中學學生林澤駿（Nathan）在Instagram以影片及文字公布，被迫剪去頭髮的自己已在六月向平機會投訴，質疑校規禁止男生留長髮違反《性別歧視條例》，更期望此舉能令全港學校廢除髮禁，以行動表明，加諸在男生留長髮的種種負面印象，皆為過時與歧視。
爭取全面廢除髮禁不果
歎「好大壓力」當時，面對着學校的壓力、媒體訪問，Nathan曾言自己尚且耐得住壓力：「大概是因為我很strong啩，我之前被迫剪髮後失落了一排，但失落過後，整個人很精神和專注，沒
有太多情緒上的問題。」五個月後，再次和Nathan對話。Nathan升上中六，曾被剪短的頭髮已長回來，如今貼着恤衫領口。Nathan仍然是那位喜歡彈結他的少年，奈何現在要費神處理平權一事，又要兼顧學業，忙碌非常，只得暫停上結他課，相信要待DSE結束後，才能重回課堂。
今年九月，Nathan與學校進行了首次平機會調停會議，結果遠不如預期。Nathan出發點不止為自己，而是為了更宏大的願望—推動全港學校廢除髮禁，替學生維權，令校規不再成為助長性別定型的幫凶。但是，在平機會調停下，校方只答應不再勒令Nathan剪髮，下次會面時間遙遙無期。Nathan無奈地坦露心聲：「好大壓力」、「好多uncertain嘅嘢」。「我開頭以為我一嚟就可以幫晒全校嘅人爭取到呢樣嘢，我發現係做唔到㗎。」偶爾，Nathan也感勢孤力弱，曾經在IGstory上提到：「其實我唔希望任何人指望我可以帶來改變，將所有希望寄託於我，權利、自由並唔係一個人就能夠爭取，共勉之。」於是，Nathan在九月出帖，發起「髮禁圍爐會」，希望能認識更多受髮禁困擾的中學生。
望成立髮禁平台與辦學團體對話
影片出街後，Nathan接到不少同學dm；在十月初舉辦首次圍爐會後，亦聚集了近二十位同樣希望廢除髮禁的中學生。Nathan指，圍爐取暖只是第一步，更希望能夠藉此凝聚同路人，邀請有志之士一同成立關注髮禁事宜的平台。
回憶向平機會投訴前的日子，Nathan其實已和學校周旋近兩年，被老師多次要求剪髮，亦多番致電其家長。面對學校和家人同步施加之壓力，Nathan差點被壓垮，迫不得已之下，只能「跪」。「當時我剪髮之後，係好唔開心，我搵唔到一個人可以專門幫我。」有性別焦慮的Nathan，曾經接觸跨性別團體，但對方只能給予建議，沒有實際經驗可供參考。於是，Nathan希望能夠設立一個關注髮禁的平台，讓有需要的學生直接與自己聯絡，以過來人身份給予實質的幫助。平台工作重點有三：幫助受髮禁困擾的同學；與各個辦學團體對話，爭取廢除「髮禁」校規；以及社區倡議工作。
Nathan無懼人微言輕，計劃主動去信辦學團體。「如果辦學團體有心聆聽學生的聲音，我覺得佢哋唔會唔肯同我哋傾。依家啲聲音好多喺訓導嗰度已經斷咗，佢哋（訓導）唔會同上邊（辦學團體）講，上面唔會知發生咗啲咩事。」他日成功爭取訴求，Nathan更有「終極目標」：以平台監察每一間學校取消髮禁的情況。
廢除髮禁等於爭取人權
當同路人佩服其勇敢，Nathan卻從不居功，更坦言自己毫不自信。Nathan目標清晰明確，但對於要怎樣才能到達那片名為理想的土地，稍感迷惘。「所有嘢都係從零開始，冇理由從零開始就叫人做，起碼要有個template。」幸好，當中願意一起由零開始的人不少，在男校就讀中五的Auber（化名）和Sherwin正是其二。
從去年暑假開始留長髮的Sherwin，一看到Nathan上載到網上的影片，便當機立斷，馬上在Instagram聯絡對方：「我覺得係終於有人講呢樣嘢，終於有人有勇氣為呢一樣嘢發聲。佢做咗一啲我諗咗好耐，但係得個諗字嘅嘢。所以我要去join呢樣嘢，搵呢一個人，一定要去幫手。」身為非二元性別者（non-binary）的Auber，自中三開始留長髮，認為有性別焦慮的Nathan說出自己的心底話：「我覺得係一個有共鳴嘅人。」二人和Nathan一樣，曾遭校方多番施壓，要求剪髮。三人聚首，Sherwin脫口而出一句：「大家都跪過。」千頭萬緒都濃縮其中。
Sherwin是順性別男生，追求髮型自主；Auber則認為留長髮更自在。Nathan表示，目前其實較少接觸到非二元性別或跨性別學生，但歸根究柢，髮禁議題代表的其實是人權問題，「我覺得好簡單，就是學生權益的問題。」
各有創傷 聚首為後人爭取髮型自主
三位同學都表示，關於髮型的校規並不明確。Auber指其學校校規僅訂明”studentshould have a neat and proper hairstyle.”Sherwin則表示，他的學校不容許學生使用頭髮定型產品，亦不容許瀏海過眉。校規形形色色，兩位同學蓄長髮的緣由各異，但同樣有一顆求變的心。
Auber認為留長髮更符合自己的性別表達，故從中三開始蓄長髮，惟被學校某幾位訓導老師連番要求剪髮，「我不嬲好乖，當時剪咗」。旁人的不理解，讓Auber黯然神傷，「我阿爸阿媽俾我留長頭髮，但成日都話留長頭髮唔好睇，我阿媽有段時間，每朝早第一句就係話我啲頭髮。我有一日真係頂唔順就話：『不如你試吓每一日都俾人話好醜，咁有咩感受？』佢之後就冇嘈咁多。」雖然父母未能全然理解自己，幸得其他親人支持。幾個月前，親戚陪伴Auber看私家精神科醫生，醫生判斷其生理性別與性別認同不符，符合取得「醫生紙」（即其性別認同的實際生活體驗證明信）的要求，令校方容許自己留長髮。Auber不希望讓學校得知自己的情況，故暫未申領醫生紙，「我覺得冇理由犧牲私隱，去拎返我本來就應該有的（權利）。」Auber認為，得家人理解，也有經濟能力看私家醫生的自己，已是「幸運」，「要攞醫生紙，對好多人來說，是
一件好困難的事。」正在留長髮的Auber說，目前只能「避得就避」，避開某幾位會要求自己剪髮的訓導老師。
Auber不欲出鏡，但仍坦然受訪，全因想給予如自己一樣的同學勇氣，「（因為）甚少見到有non-binary嘅人出嚟」，「我覺得係要有呢個聲音，如果冇其他人，就由我做。」
Sherwin留長髮全因「心癮起」， 受到Nathan的影響，他曾效法對方，向平機會投訴學校髮禁違反《性別歧視條例》，惟其學校所屬辦學團體開辦的中、小學校皆為男校，平機會表示無法得知該團體就女生所定的校規為何，於是無法進入調查，亦未曾知會學校。「我爸媽唔反對我留長頭髮，但佢哋都同我講：『冇必要同學校撐到咁行，有啲嘢留待大個做咪算囉。』點解先？」他忿忿不平，和大家一起拍住上的心更見堅定。
曾言放棄 幸得友伴支持
二○二二年走到尾聲，Nathan明年便會應考DSE，這邊廂要頂着學業壓力，應付測驗考試；那邊廂也為籌組平台一事勞心勞力。訪問當天從模擬試場趕來的Nathan表示這一年「有啲起伏，好攰」。放學後處理籌組平台事宜，回到家中都已經黃昏六點，剩下來的時間，僅僅足夠溫習和休息。
雖然略顯疲態，但擅長食字的Nathan，還是會搞氣氛。各人的長髮在風中亂舞，斜陽為髮絲鍍上金光。攝影師在遠處捕捉三人的動態，Nathan笑言自己拍照時總是面容僵硬，就着「僵」字的諧音，Nathan連珠炮發地接連說出「姜濤」、「姜汁撞奶」等無厘頭笑話。一旁的Auber吃吃地笑，Sherwin朗聲說：「佢就係我哋圍爐會嘅笑點來源。」Nathan自言性格其實較「emo」，不算外向，私下較沉默，食字搞gag全因在圍爐會內「要social」，現在忙得「冇時間唔開心」。談笑氣氛輕鬆，想不到， 上星期， 壓力爆煲的Nathan才和Sherwin說過想放棄，「搞唔掂呀，好多嘢要做。」
坐在Nathan身旁的Sherwin對此大表諒解，「始終佢係凝聚呢班人嘅一個人。好多嘢都會搵佢，但其實佢都係人一個。」他看着對方說：「你冇可能handle晒咁多嘢，唔好所有嘢自己揹晒，分俾其他人。」Auber也連連點頭，附和道：「呢啲嘢唔使硬啃。」
Nathan也漸漸學會放手。主意多多的Sherwin早前提議大家拍片，想通過更多渠道，被更多人看見。他說，早前有朋友探問爭取髮禁一事，是否已不了了之，「這是一個很善忘的地方，唔記得好正常。但其實是keep住有人擺心機、擺時間。會拍片，嘗試將諗法帶出去，lead大家，俾inspiration和勇氣大家。」
一個星期後，筆者在攝影棚和Nathan再次碰面，影片已拍竣。Nathan笑說自己只需負責收音，其餘事情也有成員處理妥當。「我近來會放心交俾人做。」Nathan說。所言非虛，滿腹大計，正在逐點逐點化為現實。
Nathan指，一旦平機會調停失敗，或會考慮進行司法覆核。各人同坐一艘船，暫未知航向何方，Sherwin說得坦然：「冇得唔樂觀，如果自己都唔樂觀，呢樣嘢就搞唔落去。」Nathan即將卸下校服，再也不受儀容校規束縛，Sherwin指：「其實佢都就嚟畢業㗎啦，所以大家都不止是為了自己爭取，是為之後的人爭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