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棟篤笑 】床上被迫扮高潮？ 插入式性交才算性愛？ 舞台上大膽冒犯「直男」 重奪敘事權利 女棟篤笑演員：掏出最私密脆弱部分，與觀眾連結
藝術家與棟篤笑表演者麥影彤二（Mak 2）以及定時在香港地下Open Mic空間表演的葉子（化名）及Katie（化名），相信棟篤笑不止是開一堆關於美醜、體型、性別定型的玩笑。台上的玩笑，助她們奪回女性敘事的主權，是自我賦權的開始；而把自己剖開的自白，把殘缺與荒謬如月相般暴露於人前，打開了理解與看見的可能。
葉子（化名）與Katie（化名）是棟篤笑愛好者，兩人都會定時於一個地下Open Mic場合演出，不時以自己的女性及性小眾身份作笑話。兩人喜歡棟篤笑，因為可以把生活上的荒唐，演化成台下一片笑聲。「我好喜歡好荒謬的事。」Katie說。
以生命荒唐燃點笑料
Katie是女同志，可是身為律師的她，為保護自己，在工作環境卻寧願稱她的伴侶為「男朋友」。有一年情人節，她預訂餐廳，「同事很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說，為甚麼是要由你來訂餐廳呀？同事說，你男朋友也太垃圾了吧。我就接下去講，啊對對對，男的就很不行，還是讓我來吧。」情人節的男女角色定型、在異性戀當道的社會需掩藏同志身份的荒唐，通統被她寫進棟篤笑的段子裏。
的社會需掩藏同志身份的荒唐，通統寫進棟篤笑的段子裏。
葉子在內地成長，七年前到香港讀書，現在是記者，並指她想表演棟篤笑的最大動力，就是因這「狗屁工作」。大家都以為記者這工作伸張正義，在事發現場衝鋒陷陣；她卻更像是「新聞女工」：「真的是不事生產，到處搬運垃圾，生產有毒信息。」為了排解工作的憤怒與無奈，她選擇以棟篤笑形式吐糟，同時逗人笑。在台上，她說，有時如「鬧新聞荒」，她會跟上司說：「要不我下去裸跑兩圈，給你整一個獨家，整版，你採訪我……」但老闆卻說，你這種普通人不重要，你瘋了傻了還是死了，都沒有大人物重要。
即使葉子也曾試過撰寫專題報道，但她厭倦轉述別人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梳理採訪資料之間，我好像已經忘記：我是甚麼人？我關心甚麼？我有甚麼感覺？」現在，她想說甚麼就甚麼，「不要去跟別人聊天，我可以說說自己的感覺，我可以去了解一下自己。」葉子說。
葉子與Katie，不約而同地都曾在台上，說過關於「插入式性交」的笑話。女觀眾們大讚，卻有男觀眾看得「捶胸頓足」、「掙扎」、「難受」。
不被視為女性特質的「好笑」
葉子所分享的，是她從未順利進行過插入式性交的個人經歷，雖曾對此性行為充滿浪漫祈盼、並每天以工具「練習」，但從未成功；從大眾文化如電影甚至是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她愈挖愈多有關插入式性交的荒謬迷思與傳說，於是拋下「不能進行插入式性交，是否等於不懂得情與性？」的疑問。
Katie則分享，她的前男友在每次性行為後，不斷查問她有沒有達到高潮的往事。「很多女性做愛的時候根本不爽，因為插入式性行為是以男性的性高潮作為目的。」她後來索性回答「我不知道」，卻被前男友看穿：「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是沒有。」
我跟我前任在一起的時候，回答了非常多遍，你說沒高潮吧， 他不高興，你說你高潮了吧，他不相信。所以網上很多教女生假裝高潮的視頻—— 做愛如做戲，高潮靠演技！後來我想到一個中間點，我就說：「我不知道。」
Katie的棟篤笑選段
她以前讀大學時，曾參演過美國作家Eve Ensler的著名女性主義舞台劇作品《陰道獨白》，啟發她寫下以下段子：「他陰莖一通獨白，噼哩啪啦噼哩啪啦，我說完了。我說哎？我陰道還沒開始清嗓子呢。」
為甚麼台下男性不是一臉尷尬，就是被冒犯？首先，「他們不習慣有女生講笑話，女生更常是被『逗笑』的。」葉子說。
有一次，她跟男性朋友說，其實她挺喜歡逗別人笑的，他卻一臉愕然：「你為甚麼要罵自己？」「他覺得女生的性格特質是溫柔、柔弱，然後那個乖巧之類的，如果『好笑』是作為一個女生的特質之一，這是在罵自己。」葉子說。男性尚未習慣女性也可手執讓人發笑的權利，也當然未習慣女生的口中說出對性毫不掩飾的看法。
讓男性難受 也讓她們賦權
Katie說：「有句說話是，『棟篤笑是一種冒犯的藝術』。」雖然，她認為她那段關於性高潮的笑話，就只是指出異性戀性愛的常見現象，並沒有說是為了冒犯誰，但是，知道自己可以冒犯男性，也覺得開心。「之前去過外面的棟篤笑表演，好多男人講色情的段子，他們冒犯女性之餘，也沒有多好的審美，顯示得很『low』。」她說。
台上，男性的笑話「少少鹹」就好像自然「多多趣」，不需要高深意涵；然而，Katie及葉子關於性事的自白，她們視之為一種自我賦權（Empowerment）。葉子在挑戰異性戀主流社會把插入式性交視為唯一合理的性愛的看法。「這件事情（不能進行插入式性交）如果由一個男的來解釋，你可以想像他會怎麼解釋，若一個人不能享受這個東西（插入），那他肯定是有問題。但是當你自己去解釋這個事情的時候，其實你就是在給一個跟全世界都不同的定義。」而棟篤笑的搞笑形式，「你就可以說，我告訴你，太荒謬了，為甚麼這件事要是享受插入式性交的人才是能享受性愛的人？我就是享受不了這個東西。但為甚麼插入性交這麼重要呢？」
我對插入式性交是有很多憧憬……還有無數愛情電影的洗禮，我就覺得愛情、 插入、高潮，這都是一個東西。所以我渴望被插。甚至每當我把USB插到手機孔裏， 鑰匙插到鎖孔裏，我都感覺，嚴絲合縫啊，天生一對，爽！但是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找到 一個能打開我的快樂之門的鑰匙， 所以我就由直變彎，去搞拉（即女同性戀）了。
——葉子的棟篤笑選段
Katie未曾到地下空間以外的地方演出過，因為擔心外面的觀眾來自不同背景，或者甚至有恐同傾向。葉子則曾到香港跟大陸的Comedy Club演出。她覺得，舞台某程度上可保護棟篤笑演員們，「因為你掏出自己掏出的很多，對方甚麼都沒有掏出來，但他看到你最脆弱最私人的那個部分，我不覺得一般人會因此鄙視你或者審判你，我覺得他是會跟你有連結的。」她珍惜到公開場合演出的機會，「因為你不會無啦啦在街上跟個直男講插入式性交。」
不過葉子也留意到來一般棟篤笑的觀眾，看上去也像一對對平常的異性戀情侶，完全可以想像他們在香港的生活，像一個讀博士、另一個在金融機構上班，下班後看脫口秀，找找樂子。他們期待的純粹是娛樂，而不是視棟篤笑為一個發聲的舞台。
笑聲以外 改變的可能
但兩人都認為「棟篤笑」不只娛樂。除了具戮破笑點的爽快感，也會確實帶來改變的力量。比如說，舞台締造了展現不同敘述的空間。「比方說，有的人可能生活在一個Lesbian及Gay離他的生活很遠的世界，他覺得這些人應該都是洪水猛獸，是很奇怪的，但你如果真的聽過，比如說Transgender去分享自己的生活，然後你就會發現他的恐懼跟你的恐懼和痛苦差不多，這個時候你們那個連接就會形成，你就不會覺得他們都是很奇怪的人。」葉子說。
Katie則提及，二○二○年中國脫口秀演員楊笠在《脫口秀大會》表演中吐槽男性：「他明明看上去那麼普通，但卻可以那麼自信」，「普信男」一詞不脛而走。「其實這詞係勁powerful，你開始見到有好多女人會用這個詞，特別是見到男人說一些好arrogant的說話的時侯。」她也曾說過一段關於男人「陰莖獨白」的段子，其後聽到其他棟篤笑演員以此詞形容某些男性的行為，覺得好開心，因自己所創造的概念，可以傳播出去。
笑話的紅線
地下的舞台自有快活，但曾在內地Comedy Club表演的葉子，也無法避免審查的存在。表演者需要先把講稿發給場地負責人，涉及政治的當然會被刪，但牽涉性的也一樣難以過關。「我試過把段子發給深圳一些舞台的負責人看。對方回覆，像這樣子講性太重口味了。」負責人亦不會解釋怎樣才算過關，不行就是不行，重口味就是重口味。」
葉子提到，去年北京脫口秀演員李昊石，在表演時提到自己領養了兩條野狗，這兩條野狗給他的感覺跟一般可愛的狗很不一樣，讓他想起『作風優良，能打勝仗』八字。事後他被網民出征，被指侮辱解放軍。
「在棟篤笑講政治題材更加大風險，風險在於所有東西都可以跟政治扯上關係，反正人在國內辦脫口秀的話，跟很多創作一樣都要自我審查吧。」
當棟篤笑演員也被冒犯
既然棟篤笑是冒犯的藝術，她們也曾在台下被冒犯過，或感到不適。Katie分享指，曾有港漂棟篤笑演員分享，以前在香港的大學念書時，老是被問「你有聽過八九六四嗎？」等充斥內地人刻板印象的問題。在台下當觀眾的Katie，「覺得好似被佢罵緊，我也有跟她說這感覺，但其實這是對她演出的讚美。」
有時她們看演出時，也會聽到嘲笑女性或性小眾的笑話。葉子說：「我自己覺得我是可以接受的。我不會覺得，你不應該這樣做。或者是，因為脫口秀它就是一個玩笑，雖然說你調侃誰決定了你的格調，但是我不覺得這是不可以說的。」另一原因是，這種偏見本就存在於社會裏，又何止舞台。
葉子認為，棟篤笑演員的最大本領，不在於段子有多啜核、笑話有多逗笑，而是「真誠」。「一個好的脫口秀演員在舞台上讓別人發笑，並不是因為別人覺得你的故事很好笑，而是觀眾喜歡你，覺得你講任何東西都好笑。觀眾為甚麼會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是一個真誠的人，你是一個無時無刻都向大家完整的去展示，你是一個甚麼樣的人。我覺得這一點是非常重要。觀眾感覺到跟你的那種連接。然後他對你講的故事是充滿了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