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媽和家姐眼中,同居就是以身體換取生活費,與當妓女沒分別。」 阿琳(化名)前陣子寫了一篇網誌,憶述媽媽跟姊姊如何斥責她與男友同居。沒想到,文章引來女性朋友紛紛留言訴苦,有人情況類似,與未婚夫擺酒前入住裝修好的新居,被母親指罵是「雞」;有人因玩通宵沒回家,翌日被父母檢查有否失去「貞操」。「大家都在#metoo」阿琳說。母親或許一心保護女兒,但言語的利刃卻傷透女兒自尊,留下難以復原的傷口。
穿得漂亮=「勾佬」
「性」在她家一直是禁忌,誇張得電視一播放親吻鏡頭,媽媽就會馬上關電視。一大班朋友晚上到男同學家打麻雀,媽媽會說「小心啲呀!」;穿上短裙,同樣是那句「小心啲呀!」小心什麼?不會說,「那種語氣隱晦到你不安樂,你知道她想說有色魔。」後來她上大學,修讀時裝設計,外出時打扮漂亮理所當然,卻會被指「去勾佬呀?」「我搞不清楚,這些話是我媽,還是家姐說,我有點混淆了。」這兩位理應最親近的女性,卻一直對她施以語言暴力。
這些話對她來說都是「小事」。「細個覺得係咁㗎啦,阿媽講就要聽。」直至十多年前,她希望與男友共賦同居,媽媽卻要「棒打鴛鴦」。「她接受不了我去別人家過夜,想我停止關係。她不斷打電話來重複講『你咁樣係唔啱㗎』,但又唔講乜嘢唔啱,我只能虛應『得啦,知啦』,講到cut線為止,無另一句。」
不回家給責難,回家就要忍受把人逼瘋的滿室鬱悶。她記得媽媽總是悶悶不樂,欲言又止,「即使我與男友互相欣賞,關懷彼此,我們的關係都得不到她的認同。對她來說,這些不是重點。」
「都係關心你啫」
為了力阻二人同居,信奉基督教的姊姊在教會影印了很多靈修書籍給 阿琳,「一頁一個壞女人故事。其中一個講一名女子胡亂與人發生關係,並自白『我同佢上牀時諗第二個男人都唔係太衰啫!』然後故事引用聖經金句,斥責這個女人不得好下場。」她笑謂沒想過內容竟如「甜故」。「覺得好笑也好嬲,你根本不了解我和男友的關係。你給我看這些甜故,即你覺得我就是這些女人?」她悻悻然道。
她最記得有一次,姊姊在她面前向媽媽說,「『同居即是出賣身體換取生活費和住屋,等於妓女』,佢講到咁我好嬲,但我沒馬上拍檯走人,只是之後幾次再回去吃飯,即使大家不再談這話題,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說。」姊姊極端的言論令母女關係愈扯愈遠,令她寧願少跟二人來往。
令她氣結的,是媽媽總是站在姊姊的一方,說:「你家姐都係關心你啫。」來打圓場,還整天說「家姐會原諒你。」「整件事令我好傷心。我可否以『關心你』為名,說你返教會甚麼甚麼?我都可以說難聽的話,但我不會這樣想,也說不出口。一句『關心你啫』,難道就可以無限伸延猜疑?」從前她跟媽媽及姐姐辯論過,更會在腦海「重播」那些傷人的話。「我總是思考家姐下次再這樣說時,我要怎樣答,每想一次就再傷害自己一次。我一靜下來就會想。」
當壓力變成病
心中鬱結難解,回家形成壓力,每次家庭聚會準備出門,她都會作嘔、偏頭痛。拜山、拜年也不去。問她怕不怕別人說她不孝?「有這樣想,但要老豆解決兩姊妹嘈交,老豆都會無癮吧。」如今她已有兩、三年沒回家,媽媽也少給她打電話。
近年她與男友租了一片農田,並學習木工,眼前一片山青水綠,過着嚮往的生活。然而,新生活沒有令她快樂多少,「我無真係放低,如果放低咗,我就唔會上網發牢騷。」
她直言,如果罵她的不是至親,她不會那樣上心。「如果街外人話你,你可以當耳邊風,但因為係阿媽,有家人嗰種結,唔可以話唔理。」但她相信,如果沒姊姊在旁催化,她與媽媽的關係不至於那麼僵。
受祖父影響,她媽媽相信「讀到書才成大器」。姊姊自小讀書成績好,常常拉住媽媽看聖經,阿琳自覺似「二等公民」。「她們認為睇字就是高尚,但我覺得字的內容重要過字這載體。」有些父母都有這套傳統思想,兒女讀不成書就是 “loser”。她發現很多朋友言談間會流露自卑感。 「他們會話『你就好啦識英文』,我覺得叻唔叻唔關識唔識英文事,為何要看輕自己。我希望年輕媽咪不要用睇幾多書來評價小朋友。」
女兒的腦交戰
她認為媽媽絕對不是很差的母親。小時候,媽媽會教她做功課,年輕時看很多前衛的報刊,更把《年青人周報》讀給她聽,啟發她關心環境。可是她不明白,為何母親對兩性關係如此保守。「她認為只要結了婚就沒問題,反而不理你們是否相愛。」原來,這是不少香港媽媽的看法。
前陣子,她打了一篇很長的網誌,訴說十多年來母親和姊姊「一直一直」的言語傷害。朋友問,沒見面又怎樣「一直」傷害?「那種『我覺得媽咪、家姐一直講我』,其實她們沒有一直講,是我自己一直想……」她頓了頓,淚在眼眶打轉,說不下去。
她發表文章後,有很多女性朋友訴說自己是同路人:因同居被斥責是「妓女」或「倒貼男人」。如此難聽的話,都出自母親之口,實在超乎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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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當「聽話的女兒」?
當大眾普遍宣揚母愛多偉大時,她明白,即使告訴身邊人這些經歷,旁人可能會說「你媽都是為你好啫」。說媽媽不是會被視為不孝,於是大家寧可沉默,「沒想到原來個個都 me too。」她說,她有兩位表姐本身都交了打算結婚的男朋友,卻分別因為男友的國籍不同或經濟能力一般,遭到母親的反對而分手,再安排相睇後結婚生子,「我媽覺得她們乖,體貼媽咪。我不懂閱讀她們是否開心。」
她堅持不會為滿足媽媽期望而結婚,「我深信我與男友關係,非建基於承諾,而是相處、關懷、照顧、欣賞,如果有天我們之間已沒有這些,卻因為承諾繼續一起,我覺得很恐怖,是自虐。」
阿琳願意接受訪問,但堅持用化名,因為她知道,若用了真名,一切都不能「返轉頭」。「我想唔想返轉頭?我都等緊機會令我哋關係可以鬆弛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