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解禁】沙頭角墟老街坊話當年 大時代下的沙頭角墟興與衰:這裏就是我們鄉下,我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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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區解禁】沙頭角墟老街坊話當年 大時代下的沙頭角墟興與衰:這裏就是我們鄉下,我們的根

07.07.2022
周耀恩、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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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移世易,如今每當沙頭角居民說起自己的家園,總是離不開「寧靜」二字。然而,這一方土地,並非總是一派安寧。在沙頭角歸於如今的寂靜以前,她曾歷經時局動盪,被置於風波之中;亦曾是熱鬧的墟市,為新界東北各村村民每天往返之處。

這部沙頭角墟興衰史,就由三位沙頭角老街坊—沙頭角邨居民翁生,以及在沙頭角土生土長的李氏姊弟編寫序章。沙頭角素有多個族羣聚居,客家人、鶴佬人、潮州人、蜑家人也在此居住。翁生是潮州人,李氏姊弟則是客家人。他們齊聚在沙頭角故事館,拾起昔日的記憶碎片。

沙頭角就是家

李氏一家有六兄弟姊妹,原本在沙頭角圓墩山的木屋居住,他們的父親在金舖學師,一九六四年決定自立門戶,在與中英街一渠之隔的新樓街開設新隆金行,他們一家遂搬進店內。六○年代後期,家中環境日漸改善,他們搬進區內私樓居住。其後,大家姐李女士和排行第四的李生在七十年代先後遠赴英國和愛爾蘭,並在當地開設餐館。一年起碼回來兩次,每次停留一至兩個月。多年來都無間斷地來回兩地,皆因「兩邊都是家」。縱使金行早於二○○九年結業,但只要他們在港,一星期都會回來沙頭角一兩次。即使這兩年疫情肆虐,李女士也無懼隔離,回來探望父親,也探訪鄰舍故友,打掃金舖。

金行曾於一九八八年被打劫,在禁區打劫,兇手當然「走唔甩」,隨即被居民捉拿歸案。那天,翁生亦在場,三人回想,仍覺啼笑皆非,「在沙頭角打劫,死得啦。」翁生笑着拋下一句。翁生年屆七十七歲,仍然中氣十足,他在黃大仙木屋區出世,童年時隨家人遷往沙頭角蓮麻坑村,後來搬到新樓街,九○年左右搬進沙頭角邨居住至今。年輕時,他長途跋涉到深水埗學師,「那時專幫人扮靚,即是理髮。」七十年代成為公務員,於食環署任職,現時一家五口住在沙頭角邨,弄孫為樂。他無懼上班路途遙遠,一直住在沙頭角。「父母年紀大,始終有家的感覺,生於斯,長於斯。」平日,他大部分時間用以照顧兩位在唸小學的孫女,疫情反覆,理髮店曾停業,他察覺區內不良於行的長者不願外出剪髮,於是決定重拾老本行,上門為他們理髮。膚色黝黑的他聲如洪鐘,「唔收佢哋錢,佢哋又唔肯,說唔收我錢下次唔叫你,我話是但啦,你鍾意俾幾多就俾幾多。」鄉情,說到底就是守望相助的鄰里情。

見識過外面的世界,兜兜轉轉,他們還是在沙頭角。「這裏就是我們鄉下,我們的根,回來就好像回家,我回來覺得好舒服。」李女士說。

翁生笑言,現時六年級的長孫女如自己年幼般調皮,早前帶朋友到碼頭遊覽時,直接跳下水。
翁生笑言,現時六年級的長孫女如自己年幼般調皮,早前帶朋友到碼頭遊覽時,直接跳下水。
李氏姐弟遙想當年,金行最繁忙的時期,需聘請四位師傅幫忙,師傅平日就住在店裏,與他們感情甚篤。
李氏姐弟遙想當年,金行最繁忙的時期,需聘請四位師傅幫忙,師傅平日就住在店裏,與他們感情甚篤。

見證時局動盪

翁生笑說,「我細個就調皮,周圍轉,周圍玩。」通山跑的他,談起沙頭角各村落的風土人情,信手拈來,談笑間,勾勒了沙頭角的歷史。「在這裏幾廿年,對環境變遷,我們是歷歷在目。」時代變幻無常,讓他們最深刻的,要數六七暴動。

一九六七年間,受文化大革命影響,左派分子反英情緒高漲,他們成立了沙頭角反對港英迫害鬥爭委員會,曾於六月於區內舉行「聲討港英暴行大會」,邊境局勢緊張,更爆發槍戰。「當時沙頭角村民組織示威遊行抗議,英國政府派遣防暴警察鎮壓,就在車坪街處,對面就是中方的百貨商店,中方曾從二樓開槍平射警告港方。」由於局勢未明朗,李生一家決定逃走,以策安全。「之後港方就派英兵和啹喀兵守衛沙頭角。中方民兵曾越界與英方槍戰,我們怕被槍傷,走路逃亡到五公里外禾坑村朋友家住了個多月。」

時過境遷,活在大時代裏的升斗小民,再度回歸柴米油鹽醬醋茶,悠悠談起他們的生活。

新樓街毗鄰中英街警崗
新樓街毗鄰中英街警崗
疫情前,李生不時往來中英街。圖為位於中國 沙頭角的牌坊。(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疫情前,李生不時往來中英街。圖為位於中國
沙頭角的牌坊。(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大時代中的新樓街

若要尋訪沙頭角人過去的日常軌跡,便不能繞過新樓街。

新樓街於一九三四年建成,斑駁的廣州式騎樓建築現時仍保有三十年代的模樣,故有民初街之稱。自二○一一年起,這裏更獲評為二級歷史建築。昔日,街道上二十二幢相連的兩層高平房地下是商店,二樓和閣樓多為住宅,不過,目前不少店舖已經結業,場面寥落。

他們回憶中的新樓街,卻與冷清沾不上邊。這條古色古香的小街,舊日是一個熱鬧的墟市。荔枝窩、梅子林、牛屎湖等新界東北各村落都有街渡來往此地,亦曾有巴士來往沙頭角和鹿頸村。說沙頭角墟是沙頭角居民日常生活的必經之所,亦不為過。五○年代,街上店舖林立,翁生如數家珍地數算着各種各樣的店:山貨、五金、棺材舖、牙科診所。李生則對商舖外擺滿售賣咖啡、三文治、雲吞麵的鐵皮檔口念念不忘。

「四五點賣魚,成條街都係,這條街(新樓街)兩邊賣魚,轉角賣菜賣豬肉。」李女士回憶。「好旺,尤其是朝頭早,人山人海。」李先生笑着附和,「我第一件麵包就是在那裏食,花生醬搽麵包,好好食,以前從來沒吃過。」三位老街坊於新樓街的沙頭角故事館聚首,說得興起時,不時夾雜着幾句客家話。縱使新樓街墟市的盛況不再,但當時的小販叱喝聲,鐵皮檔口水洩不通的盛況,彷彿可以從他們的歡聲笑語中窺探一二。

金行盛世

從沙頭角故事館信步而下,便是李氏姐弟成長的新隆金行。他們就是在此目睹家業最輝煌的年代。沙頭角的盛世,在中國改革開放後迎來高峰。受改革開放影響,中國人生活質素提升,對物質要求相應提高,居於中方沙頭角的居民於是前來買金和錶,再回中國轉售圖利。

開放初期,中英街還未有金舖,所以買金的顧客湧至新樓街,造就了金行一九七八、七九年的營業額巔峰。「全盛時期,銀紙不是拿來數,是秤。用木頭車推住,用麻包袋裝住錢拿去銀行入。」李女士忙不迭地接下去:「開放那陣子,人們排着隊來買金,排着隊付錢。八幾年最忙,忙到食飯都食唔到。」

李生十二歲便到舖頭幫忙修理整鐘錶、更換錶帶、打造金飾,看着店內空得七七八八的錶櫃,他回憶:「最初開放時,國產錶比較受歡迎,後來瑞士錶比較多人買,那時候國產錶一百二十元一隻,瑞士錶二百多元一隻。」全盛時期,店內有兩位師傅修理鐘錶,亦有兩位師傅打磨金器。不過,木頭工作枱上現已放滿雜物,李生指着飾櫃中放着的膠袋,示意我們一行人細看印在上面的電話號碼,「那是開張時的電話,新界是一二字頭。」

瑞士綠琴錶曾是熱門商品
瑞士綠琴錶曾是熱門商品

直到九七回歸後,港府在邊界設立關卡,沙頭角兩邊的居民再也不能自由往來。持有沙頭角居民禁區證的人才可進入中英街及沙頭角墟。中國居民如果沒有香港的禁區証也不能進入香港的沙頭角。於是,店舖的營業額開始走下坡,只能做附近居民的生意,門可羅雀,他坦言:「坐喺度都冇嘢做,一日只有一兩單生意,做本地客和附近的居民。」由於經營困難,他們終決定在二○○九年結束營業。

店內的時空,從此凝在二○○九年的一瞬。牆上的金價,十三年來未曾變動。「金價都是我們關門時的價錢,一錢八百元,現在一錢要一千九百元,高了一倍。」他頓了一頓,「六四年開業時,是二十七元一錢。」年月漫漫,但回憶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金工師傅的工作枱仍是昔日的模樣
金工師傅的工作枱仍是昔日的模樣

禁區開放與否?

金行內的陳設,基本上是原封不動,「我阿爸做落幾廿年,當然有點可惜。」將店面盡可能保持完好,除了是不捨家業,也是因為對再次開業存有一絲希冀。李生吐露他們一家人的願望,「看看將來有沒有機會再做。」然而,若不開放禁區,則難以令旅客數目增加。談到開放禁區,他靜默半响才說,「好矛盾,好難講」,「希望都開放吓,但一開放,人們會一窩蜂湧進來,可能會搞到好亂。可能好像現時般,逐步逐步開放看看會如何。」

翁生亦對開放感到擔憂,由於沙頭角墟是禁區,故一向無須擔心治安問題。「這裏的人純樸好多」,「出面啲人,隔籬左右未必識,這裏不會,如果有陌生人來,我們一定知。」一旦開放沙頭墟,他擔憂外來者會使原本安全的社區變質。「因為屋邨現在都是無掩雞籠,本身環境如此和諧,所以就覺得唔ok。我們出門,分分鐘冇鎖門,真的。」

城市邊陲也無法逃過急遽的發展步伐,看透世情的李生語氣中半帶無奈,「應該遲早都要開放,時代的巨輪無法擋住,順其自然,不論你喜歡與否,都沒辦法。」

周耀恩、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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